第11章 香囊

“我听人说,程小姐喜欢听梨园的戏班子唱戏,便想着下回带程小姐去听曲儿……”

程笙看得出来,沈渊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好下回再把她约出来见面。

程笙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希望:“不是我喜欢听,是我的祖父喜欢听,所以我前几天才托人打听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沈渊耷拉了脑袋,蔫了。

程笙暗自觉得好笑,又给了他一点盼头:“下个月是我祖父的八十大寿,我便想送些老人家喜欢的东西。原本是想寻一副字画,但是怎么也寻不到,所以才托人打听戏班子,想请个名角给老人家贺寿。”

沈渊霎时来了精神:“什么字画?”

“白竹先生的字画。祖父极爱白竹先生的墨宝,景仰已久,可惜一直求而不得。我便想着这次生辰为他寻来,也好尽尽孝心。”

京中白竹老先生极为低调,甚少露面,画作更是一画难求。白竹先生送字画只看眼缘,若是不合眼缘,就是重金求一幅墨宝,白竹先生也不应。半年前太保大人偶然遇见白竹先生,求了一副字画,回府之后便仔仔细细裱了起来,惹得京中不少文人墨客暗自艳羡。

沈渊终于有了献殷勤的机会,拍着胸脯保证:“程小姐放心,白竹先生的字画我一定替你找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暗自欢喜起来。倘若当真寻得白竹先生的字画,博得老爷子欢心,程笙在尚书府里也能说得上话,日子好过一些。

沈渊却欢喜的是,有了这么一个借口,日后便多了许多见面的机会。沈家就有白竹先生的字画,等到老爷子生辰前几天再拿给程小姐便是,之前便以寻画的由头约她出来见面,应当也算不得欺瞒。

不多时小二已上了菜,陈铭辞在一旁大快朵颐,程笙也已经吃了小半碗米饭,沈渊那边的饭菜反倒动还没动一下,只顾着看近在眼前的程小姐,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少女坐在餐桌前,很认真地吃着面前的糖醋鲤鱼,糖汁将她柔软殷红的唇瓣染出了一种晶亮的色泽,像诱人品尝的甜美糕点。

“沈公子,”程笙以为这些饭菜不合沈渊的胃口,“沈公子不吃吗?”

沈渊盯着她柔软粉嫩的唇:“想吃。”

嗯?想吃?想吃什么?

程笙还有些疑惑,但沈渊许是觉得自己的视线太露骨,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扒拉了一口米饭,才敢再次偷偷盯着她看。

黑缎子一样的乌发遮住了程笙的侧脸,她伸手将发丝挽在耳后,但仍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鬓边。

沈渊很喜欢她这个撩头发的动作,白瓷一样的纤纤手指衬着乌黑的秀发,发丝挽在耳后便露出她白净水灵的侧脸,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想吻她的冲动。

从第一次见她便是如此,想亲吻她纤细的指尖,她白净的脸颊,和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唇。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龌龊的,只是喜欢她漂亮的脸蛋和婀娜的身段,只是想和她快活一场,和那个欺侮她的歹人没什么不同。

但转念一想,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感情,他有钱也有权,想要一个女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从小到大都是听话乖巧的好孩子,从没任性过,如今任性一次,当一回纨绔子弟,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应当也算不得肆意妄为。

她嫁给了她,他便可以光明正大拥抱她,亲吻她,甚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停停停!在好兄弟和意中人面前,他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程笙瞧见沈渊自顾自羞红了脸,还猛的摇了摇头,似乎在把什么东西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过了好半晌,沈渊才察觉到程笙疑惑的眼神,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羞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程小姐,我刚刚……”

沈渊后悔不已,试图向程笙解释自己丢人的行径。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总不能把自己龌龊的想法在程小姐面前剖开,向她坦白自己十恶不赦的念头,请求她的饶恕。

沈渊气得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愤愤塞进一大口米饭,堵住自己的嘴。

少年暗自羞恼的样子本就可爱,俊俏的面容此刻鼓起一边脸气鼓鼓咀嚼,显得滑稽又好玩,让程笙忍不住抿嘴浅笑。

瞧见美人朝自己粲然一笑,沈渊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三人用过午膳后,已经到了未时。

陈铭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沈渊使了个眼色,插科打诨:“我听说这条街上有个戏班子,我去听个曲儿。”

程笙自幼在这条街上长大,还从来不知道这周围有什么戏班子。很明显,陈铭辞撒了一个略显拙劣的谎言,想让沈渊和程笙独自待一会儿。但沈渊傻乎乎站起身来,一些话即将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我也——”

陈铭辞及时打断,恨铁不成钢一般愤愤说道:“我去听曲儿,你凑什么热闹?你陪一陪程小姐,我自己乐得清静。”

沈渊这才明白了好友的意思,讪讪坐了回去,尴尬回应:“那你去吧,我就不打扰你听曲儿了……”

陈铭辞哼着曲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识趣地替二人掩好房门,独留下沈渊和程笙面面相觑。

沈渊哄女人的手段确实不怎么样,憋了半天才干巴巴挤出一句话:

“近日来城里匪寇极多,四处流窜极其猖狂,且多在夜间作案,程小姐要是回家的话,最好结伴而行。”

沈渊的本意是想说最近不太安全,过一会儿程小姐回去的话,他可以送她回家。但此话一出,倒好像是急着赶她走的意思了。

少年的开窍期来得晚了一些,这才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词不达意,可说出去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他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生硬了?她会不会生他的气?

“小女子确实该回家了,多谢沈公子款待。”

……他不是这个意思。

沈渊恨自己笨嘴拙舌,不像陈铭辞一样面对女人时伶牙俐齿。他想挽留她再坐一会儿,但只会默默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映着她的一个小影,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无辜来:

“现在就要走吗?”

程笙憋着笑,一脸正经:“沈公子不是说,匪寇多在夜间作案么?趁天色不晚,我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贼人惦记。”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渊在心中遗憾地叹息一声,一脸后悔地懊恼说道:

“那……那我送送你吧。”

说完又怕程小姐拒绝,沈渊赶紧补了一句:“白天也很危险的,需要结伴而行。我送你回去,也安全一些。”

程笙不介意他欲盖弥彰的拙劣理由,也乐得顺水推舟,道谢道:“多谢沈公子。”

回去的路程并不算远,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身后的影子错叠在一起。

既然定情信物已经送出去了,那么……稍微亲近一些也是可以的吧?

沈渊在心中悄悄问自己,并自顾自作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后,默默离程笙近了一些。他其实很想牵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揉揉脑袋,但他又不是能那样做的关系,纠结再三也只是和她一起并排走着,衣角碰着衣角,视线停留在她后颈一小缕柔软的棕色碎发上。

距离很近,程笙知道他闻得到自己今早特意熏的香。

程小姐并未躲开,这一反应让沈渊更加神魂颠倒,礼貌又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地请求:“程小姐,喊我沈公子有些生疏了,往后不如喊我阿渊吧,听起来也亲切。”

这确实是他的私心了,想听她满含爱慕与亲昵地唤他乳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沈渊支棱起耳朵,留意程小姐听到这话的反应。

少年期盼的目光有如实质,但并无强/迫性,只是眼巴巴注视着她。

“沈公子,”程笙执拗地用着敬称,“我还是唤你沈公子吧,不好失了礼数。”

程笙还不想这么快就与他这般熟稔,若有若无的疏离才能维持男人的新鲜感。直到现在还在耍心机耍手段,程笙根本没打算交出自己的真心。

不出所料,少年略带遗憾地叹息一声,失望极了,程笙似乎能看到他身后那条摇来摇去的大尾巴低落地垂在地面上。

但也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免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生了退意。距离感拿捏好了可以勾的人心痒痒,没轻没重的疏远只会适得其反,程笙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日收了你的玉佩,我……我总不能白拿你东西,便想着送你回礼,但又不好直接去沈府找你,只好拖到今天才给你。”

程笙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来,凝脂一样的纤纤指尖捏着一角,怯生生递给他:

“还望沈公子不要嫌弃。”

她说罢故意低下头,装作一副羞得不能自持的模样。

沈渊心跳得厉害,看得出来非常想用手掌遮住涨红的脸:“我今天说错了很多话,也不太会讨姑娘欢心,但是……”

沈渊紧张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吵得他心烦意乱,让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混沌成一片:

“我觉得我确实是——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

他鼓了把劲,猛然向前一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开口:

“我心悦你,那晚湖边赠送玉佩并非一时兴起。下月初八是好日子,那天我会抬着聘礼去尚书府求亲。”

压抑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沈渊激烈的心跳反而平静了下来。

少年好像期待极了她的回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盯着她,一汪泉眼清澈得不容玷污,好像连拒绝都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少女仿佛不太擅长应对突如其来的告白,一时间僵在原地,幽黑的眼瞳里水光晃动,小扇子似的乌黑长睫怯生生轻颤了几下,和当初在大雪纷飞的夜色下惊鸿一瞥的娇怜怜模样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不像现在这样带着红晕,但同样让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少年心跳个不停。

程笙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把香囊塞进他手心里,羞红了脸转身跑远了。

沈渊在后面眼巴巴伸长脖子看,眼见着少女小碎步跑进尚书府,却在背影将要消失的那一刻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醺醺然勾着他,像勾人的小钩子,让沈渊霎时就酥了半边身子。

倾慕和暧昧是可以伪造的。别开脸却不经意露出羞红的耳朵,抑或遮遮掩掩却不小心暴露心思的惊慌失措,那些带着青涩气息的笨拙举动,更容易引起男人的怜爱。

少年正值年少慕艾的年纪,但少女早已深谙此道,无论是蓄谋已久的靠近,还是欲擒故纵的远离,都是被计算好的若即若离的微妙把控,纯洁青涩的少年哪有不栽跟头的道理。

沈渊臊红了脸捏紧香囊,心尖泛起一丝甜意,憋不住的欢喜从心底到了眼里,但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好低下头垂下眼睫,好让她看不见自己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样遮遮掩掩地送自己香囊,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呢。

沈渊把香囊珍而重之地放进衣兜里,将那些欢喜尽数藏在雀跃得意的小动作里,似乎想将这只香囊小心地藏起来,放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此时的程笙尚不知晓,多年后少年已对她情根深种,却发现她所有的靠近都是蓄谋已久,所有的爱慕都是伪装敷衍,求而不得的少年会变成怎样疯狂的模样。当单纯青涩的少年成长为耐心成熟的男人,不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不再压抑自己的黑暗面,她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程笙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引诱一个纯洁无辜的少年为爱肝肠寸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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