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后腿上的伤还没好,程笙便请了郎中给它上药,由于是初五捡到的,程笙便给它起名“初五”。程笙的贴身丫鬟小桃原本打算把初五用铁链子拴起来,怕它万一发起疯来再伤到人。
程笙偶尔路过,瞧见那狗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忍,可怜它没有自由,便让下人把铁链子撤了,遣人给它搭了一个木屋,里面放了些旧衣服旧棉花,遮风挡雨的倒也算舒适。
好在初五乖巧的很,从不咬人,下人们渐渐和他相熟,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自那日清明踏青之后,沈渊便时不时找借口约她出来。他太黏人了,总想同她在一块儿,明明不久就要成亲了,连一两个月都撑不下去。
一遇见程笙,他的心就像煮沸的水壶一般,咕嘟咕嘟冒泡,一点也停不下来。
“程小姐,我今早是不是在长青街看到你了?”
程笙没有回答,沈渊便自顾自答道:“又或者是我看错了?”
“程小姐把我送的那两只金丝雀放跑了,是因为不喜欢吗?”
每一句都在雀跃不已地期待着她的回复,但程笙只是心不在焉答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关在笼子里太没有自由了。”
她好像在为什么心事烦恼,沈渊看着她,下意识皱了眉。细碎的日光照在程笙的脸上,沈渊和她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脸颊上细软的绒毛。
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陌生,好像两个人的心隔了很远的距离一般,无法靠近一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沈渊不知该如何打消这种距离感,忍不住向她又靠近了一点,没话找话:“听说程小姐给那条狗取了名字,叫初五?它后腿的伤好了吗?”
程笙仍是恹恹的样子:“好了一大半了,想是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程笙摇头。
“可你都没朝我笑。”
沈渊的神色看起来很难过,紧紧抿着唇,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狗,清泉一样的瞳仁里盛着一个小小的她,程笙从这里面看见了自己紧蹙的眉心。
金色的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琥珀色瞳仁像是搅动着的浓稠蜜糖,那双眼眸这样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恍惚间叫人生出一种深情款款的感觉来。
程笙强撑着对他笑了笑,而后不自在地别开脸,躲开了他的视线。
沈渊瞧见了却更颓丧了。程小姐从来不是什么脆弱怯懦的人,沈渊一直都知道,但他也想成为她的依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告诉他。
沈渊原本雀跃的心情霎时变得烦躁起来,不论何时,程小姐总能如此轻易地乱他心绪。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将她小巧的手掌整个裹住,温软的触感让他不舍得放手。
程笙之所以有心事,是因为跟了她多年的贴身丫鬟小桃。
那日程笙清早刚醒还未梳头,小桃提来一个精致的鸟笼子,里面关了两只通体金黄的鸟儿,叫声婉转动听。程笙伸出手指掸了掸那鸟笼子,鸟儿便似受了惊一般蹦来跳去,叽叽喳喳个不停。
程笙皱眉:“这鸟儿是从哪儿弄来的?”
“姑爷从西洋弄来两只金丝雀,专门差人送了过来。”
但程笙只是紧紧蹙着眉,神色丝毫看不出欢喜。
自家小姐和尚书府的其他几位小姐都不一样,不似程黛那般盛气凌人,也不似程嫣那般娇俏活泼。
程笙总有种超出年纪的从容淡定,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憧憬。小桃有些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想法,试探着问道:“小姐不喜欢?”
“关在笼子里,多可怜啊。”
自言自语一般,似是说给鸟儿听的,也似是说给自己听的。程笙提着笼子走到院子里,拨开环扣,鸟笼子的门便打开了。
那两只金丝雀瞬间展翅冲出了鸟笼,不一会儿便飞远了,化作两个小黑点消失在天空中。
小桃还有些不放心:“要是姑爷知道小姐放走了金丝雀,生气了怎么办?”
“不碍事,他什么性子我了解,不是为这种小事怄气的人。”
程笙说罢走进里屋,坐在妆台前,小桃识趣地拿起梳子为程笙梳头。
妆台上放着一个小匣子,里面尽是些珠玉玛瑙,多是些金银做的簪子,也有些翡翠的、羊脂玉的,琳琅满目,装了整整一匣子。
不消说,定是那出手阔绰的沈公子送她的小玩意儿。
小桃拿起一枚翡翠蝴蝶簪子,问程笙要不要戴。程笙嫌它太俗气,随手扔在了妆台上,发出吧嗒一声脆响。小桃怕那翡翠簪子摔碎了,心里也跟着抖了一下,面上一颤。
小桃原本是瘦的,自从程笙和沈渊定亲后,小桃的身份也连带着水涨船高,府中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克扣她的饮食,小桃最近便胖乎了许多,皮肤白生生的,看着细皮嫩肉,讨喜得很。
程笙瞧见她那爱财如命的模样,很有几分可爱,笑道:“赏你了。”
小桃连连道谢。
小桃梳头的功夫很好,手指翻飞如花,只是挽发髻的时候扯到了程笙的头发。
程笙低声呼痛:“嘶!”
小桃心道不妙,果不其然,程笙柳眉微蹙,斥责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笨手笨脚的!”
小桃急忙跪下,连声认错:“奴婢该死!”
小桃心里那些小九九,程笙心里一清二楚,不疾不徐道:“起来吧,那支簪子既然赏给了你,断没有因为犯了错再收回来的道理。”
小桃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帮程笙挽好发髻,戴上珠花金簪等饰物。程笙往铜镜里看了一眼,瞧见小桃脖颈上一处青紫色,似是吻痕。
程笙不动声色,淡淡道:“以后手脚麻利一些。”
小桃连声称是。程笙心里烦躁,摆摆手让小桃退下了。
小桃和府中小厮偷情,程笙一早便知道了。有一日程笙瞧见小桃在院里刷鞋,鞋是普普通通的青黑布鞋,只是鞋子的尺码太大了,一看就不是女子穿的。
贴身丫鬟偷情,若是传出去了,她这个主子脸面也挂不住。不过小桃心思细腻为人谨慎,恋情藏的还算严实,程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那日正在闺中习字,却有一婆子疾步跑进来,急道:“三小姐,小桃出事了。”
程笙心里咯噔一下,披了衣裳,忙抓着那婆子问:“小桃怎么了?”
“小桃偷五小姐的东西,被五小姐绑起来拿鞭子打呢!”
程笙霎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奸情败露的事就好。
程笙随手拿起一枚羊脂玉手镯塞进老婆子手里:“你且带我去看看。”
老婆子得了好处,眉开眼笑领着程笙往东去了。拐了两个弯儿,迈过一道圆拱门,便听得前面闹哄哄的,程黛拔高的声音格外尖利:“好你个小贱蹄子,偷了我的东西还不认!你就算把你这贱命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给我掌嘴!”
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小桃那张白白净净的脸霎时红肿了起来,眼泪汪汪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低垂了眼委委屈屈呜咽抽泣。
“住手!”
程笙快步奔了过去,那丫鬟高高举起巴掌要扇小桃,瞧见三小姐过来撑腰,到底没敢下手。
程笙一把拽过小桃护在身后,冷着脸问道:“小桃偷了什么贵重东西,值得妹妹这样大动肝火?”
程黛冷笑一声,嗤道:“这贱婢偷了我存放在内屋里的银子,人赃并获,姐姐总不能包庇吧?”
“小桃是我的大丫鬟,平日里侍奉我都忙不过来,哪里有机会偷妹妹的银子,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程黛柳眉倒竖,神气十足刻薄,盛气凌人道:“这有什么误会?小菱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还有她钱袋里这些银子,不是偷,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前几日赏了她一根翡翠簪子,想是被她当了换了银子,不是偷来的。”
小桃还算机灵,顺着程笙的话往下说:“小姐前几日赏了奴婢一根翡翠簪子,奴婢确实去当铺当了换些银子用度,绝不是在五小姐房里偷的!”
程黛扭过头吼道:“小菱,你不是亲眼看见这小贱蹄子偷银子吗?”
小桃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偷的,小菱又不敢得罪傍上了沈家的程笙,只得讪讪道:“许是奴婢看错了……”
这场闹剧至此方才结束,小桃低眉顺眼跟着程笙回了南湘苑,原以为此事便了了,听见自家主子冷声问她:“你从前也不是手脚不干净的人,偷银子作甚?你相好的赌钱又输了?”
小桃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小姐原来都知道了……他威胁我要是不给他钱,就把我和他相好的事情全抖落出来,让我这辈子坏了名声,再嫁不到好人家……”
程笙头痛扶额,随手丢出来几个玉镯子给她:“你且用这些先应付着,这件事我自有定夺,绝不会委屈了你。以后手脚干净点儿,别再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