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织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迎上前去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郡主,郡主怎会在此处?”
姜羡鱼抬起头,“本郡主在此不足为奇,倒是红织姐姐,既不打算回乡怎不给我递个消息,你是知道的只要你愿意回来,本郡主身边定会有你的位置。”
红织被臊得脸色通红,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若不是沈由在身后瞧着,只怕她会当场坦白,她忍不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绿染。
绿染打心底里和郡主站在一处,同仇敌忾地瞪着她。
红织不由得垂下头。
姜羡鱼走下马车,没有理会红织,径自走到沈由跟前,讥讽道:“沈统领龙章凤姿,竟和一个丫鬟牵扯不清。”
沈由面色古怪,沉默地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脸上,不住打量,极为反常。
“放肆!”姜羡鱼被他看得隐隐火起,怒而呵斥。
见两人针锋相对,红织突然开口:“郡主,他是奴婢的哥哥。”
“你还护着他!”姜羡鱼本就火大,见红织还敢回护于他,怒火和酸意交织,不断升腾,像是被人抢了心爱之物。
眼见着不仅没有安抚住郡主,反而火上浇油,红织赶紧奔到二人之间,将她二人分隔开来。
“郡主,沈大人是奴婢的哥哥。”不知怎的,红织反复强调这句话。
“哼”,姜羡鱼还是不忍心让她为难,报臂扭头,压下火气不与沈由计较。她这才回想起红织话中之意,盯着红织看了半晌,又转头看向沈由,良久过后,她慢慢放下手臂,脑海里有些许模糊片段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小小的姜羡鱼刚刚没了母亲,一个人偷偷跑到王府外面去放风筝,岂料连风都在欺负她,乱风将风筝挂到丈高的树梢上缠绕着,她哭着跑去找最自己喜欢的丫鬟,抽噎道:“红织姐姐,我的风筝挂到树上了。”
红织同样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大丫鬟的一派稳重,掏出手帕仔细替小主子揩去泪水,安慰她:“郡主莫哭,奴婢找人去帮您取下来。”
红织很快带着她找到正在练武的兄长,央求他替小主子从树梢取风筝。
那时沈由十三岁,第一次见到玉人儿一般的郡主,只觉得小郡主哭得甚是可怜,他不想让她不开心,首次忤逆父亲,在外显露了沈家绝学,为小郡主取一个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很快,王爷身边的人就找到沈由家里,沈父才得知此事。不过为时已晚,王府强行要将沈由带走,心虚理亏的沈父无力阻止。
姜羡鱼眨了眨眼,试探道:“沈哥哥?”
沈由一怔,没想到她还记得,浑身冷冽忽然消退。
红织欣喜落泪,这么些年,她一直心怀愧疚,都是她不懂事才害的哥哥有家不能回,自从哥哥被王爷的人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伤,吃过什么样的苦,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已经变得无所不能,却也冷若冰霜,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勾起他的温度。
姜羡鱼万没想到,所谓来历神秘的沈统领竟就是小时候替她取风筝的少年。
既然是个误会,姜羡鱼便收起了敌意,问起红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红织姐姐为何要骗我,难道坦然相告,我便不会给你和家人放籍,让你和家人团聚不成?”
姜羡鱼问得直白,红织却支支吾吾不敢与她对视。
“此事有些复杂,说来话长,郡主可随卑职入营一叙。”还是沈由开口,替红织解了为难。
姜羡鱼不知他们在卖什么关子,只好依言跟他进去。
红织给她泡上茶水,还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站在姜羡鱼身后。
姜羡鱼拍了拍她的手,“坐吧,你已不再是丫鬟了。”
红织心里的愧疚已经快要将她淹没,再也顾不得兄长此前和劝诫和王爷的警告,一股脑将王爷的计划全倒了个干净。
姜羡鱼听了,久久地沉默,她拧起眉头:“这么说来,父王让你假扮成我,在送嫁的时候走另一条道吸引朝廷和各方势力的注意,如此我便能安全抵达凉州。”
“可是,你岂不是明晃晃的靶子。”她抬眸看着红织。
红织点头,这其中的危险她早已知晓,可那是她从小照料长大的郡主啊,说句僭越的话,她对郡主早已超越了主仆之谊,她愿意为了郡主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更何况,她的家人都被王爷控制,不过这一点她不愿告诉郡主。
姜羡鱼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她很想确认这不是真的,看着红织真切的眼神,她一时间竟无法直视,只得避开她的视线。
看出她的躲闪,沈由眼眸一沉:“郡主不信我们?”
姜羡鱼不置可否,半晌,她轻声道:“我并非不信你们,我只是,不相信我父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红织更是蹙起眉头:“郡主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莫不是真娘又在从中作梗,挑唆您和王爷父女关系?”
姜羡鱼垂眸。
沈由若有所思。
唯有绿染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最近郡主变了许多,居然是这个原因,她一脸明悟:“奴婢自小流浪,卖儿鬻女的事见的多了,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红织怒而瞪她,绿染讪讪住嘴。
姜羡鱼看着沈由,问:“为何要准备二十万石粮草?”
沈由错愕,“想要吸引注意,郡主可以是假,粮草必须为真,否则饵料不足,岂会有人相信?”
真的?姜羡鱼不免怀疑。
想到前世送嫁的队伍当中并没有沈由,她不免试探道:“若是我和红织同时有危险,你会选择谁?”
此言一出,她就觉得不妥,似乎有些歧义。
果不其然,沈由一脸难言望着她,脱口而出:“郡主不相信沈家人的忠心?”
红织也一脸受伤的表情,“红织所作一切都是自愿,哥哥他绝不会有私心。”
姜羡鱼见他们没有想歪,松了一口气,却又实在忍不住探究,“若是你没有出现在送嫁的队伍中呢?”
“除非卑职行动不得。我曾起誓,一定会将郡主安全无虞送达,决不食言。”
姜羡鱼为其决心所震撼,前世只怕真是出了意外。
天色将晚,姜羡鱼是借真娘的名头出府,还需要在酉时之前赶回,遂终结了此次谈话。离开前,她请求不要将此事告知她父王,红织虽不赞同,但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好答应。
回程的马车上,姜羡鱼还在思考,若是沈由没有说谎,那么她的队伍当中粮草怎会被掉包,难不成真是长了翅膀。
突然,“砰”的一声,姜羡鱼和绿染毫无防备,撞在车厢上。
马匹嘶鸣,外面忽然一阵慌乱。
“姑娘,是流民。”驾车的老汉声音颤抖,竭力安抚受到惊吓躁动不安的枣红马。
姜羡鱼脸色一白,蓦然想起成亲路上流民之凶悍,随即想起这里是扬州,王府不时召集城中富户在城外施粥,没有走到绝境,流民应当还不敢泯灭人性。
她有些后悔,早该想到出城会遇上流民,她就应该有所准备,总好过此刻赤手空拳。
流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将马车团团围住,扶老携幼齐齐跪下磕头,祈求贵人施舍一点钱财食物。
绿染自小流浪,这样的场景见的多了,自是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郡主,可千万不能心软,此处流民众多,不患寡而患不均。”
绿染再次挡在她身前。
姜羡鱼一咬舌尖,疼痛让她镇定下来,伸手推开绿染,眼神坚定,绿染只好退让。
流民中有三五个面容凶狠的男人,相视一眼,悄悄向马车摸进。
姜羡鱼掀开车帘,这一世她不要再躲在他人身后,眼神从跪在地上的流民身上一一滑过,他们衣衫褴褛,有的是真心乞讨,更多的眼神躲闪心思难测。
见她出来,众人更加激动,向前仆倒,“姑娘你行行好,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孩子已经饿的受不住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恳求哭诉,声泪俱下。
姜羡鱼不为所动,她不知道这里谁是领头人,于是朗声道:“放我们通行,明日我便派人前来施粥,若不然,城外将再无你们的容身之处。以此簪为证!”
说完,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奋力向后一扔。
众人一哄而上,她趁机缩回马车,赶车的老汉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她和绿染被带得向后仰倒,连忙抓住车厢稳住身形。
有几人意识到不对,坠在马车后头跟来。姜羡鱼回头,催促车夫:“快!有人跟上来了,快走!”
马鞭急促落下,速度加快,渐渐地将身后的人甩了开来。
回到王府,姜羡鱼吩咐绿染:“给真娘找个大夫,慢慢地瞧。”
绿染点头去安排。
她在窗下桌前坐下,铺开笔墨,提笔书写。
倘若红织没有骗她,前世二十万石粮草极有可能落入一人之手,她虽然暂无可用之人,但镇西王一定不想看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他人之口。
想到前世见到的狼群和弯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提醒他留意关外异族,以及军中可能有奸细私通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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