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以沫没有做成糕点,她带着那罐蜂蜜回到了柳氏的住处。
午后,浅草堂大门紧闭,厨娘被传入主母寝屋,柳氏歪在帘后小榻上,其余众人屏息肃立。
“冤枉啊!”
沈氏伏地跪倒,声泪俱下为自己喊冤,整个人都快贴到地面,她面前摆放着一罐蜂蜜,正是不久前苻以沫借而未用的那罐。
“老奴在太太这里当差十余年,自问尽心尽力从未有一日懈怠!太太也是知道的,为了您能多吃两口,老奴费尽苦心,隔三差五就去隔壁学新玩意,变着花样做膳食,老奴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二姑娘可以嫌弃奴婢的手艺,也可以将奴婢打发走,但二姑娘万万不能怀疑奴婢的用心!那乌头蜜,它本非毒物,奴婢听说太太近日身子不爽利,这才特意调配出来,太太,请明鉴!”
“咚”——又是一声极重、极响的磕头。
乌头蜜由乌头、蜂蜜加水制成,本是种寻常药材,常用作补中缓急、缓解疼痛之用。从前在伏牛山,寨里的兄弟多有关节痛的毛病,苻以沫常和梅姨煮乌头蜜,自然清楚它的效用。
乌头蜜药用极好,但,里面的乌头是有毒的。
那时梅姨便叮嘱过许多次,乌头蜜最多一日两勺兑与水喝,多了,怕反中其毒,并且绝不能跟党参、黄连,还有半夏这些药材一起服用。
柳氏的药方里,就有黄连、半夏。
苻以沫怒斥:“乌头蜜这种药材,制成糕点岂不是容易吃多?你掌勺多年,难道不知药物相克的道理?便是你不知,就不能问一问?蓄意隐瞒,将蜂蜜换作乌头蜜,你的用心还需分辩吗?”
“太太明鉴!老奴只是拿错装蜂蜜和乌头蜜的罐子!奴婢哪里想过用乌头蜜做糕点呀!二姑娘行行好,千万别将这千刀万剐的帽子扣给我。”
“拿错罐子?”苻以沫想起适才要蜂蜜时这婆子为难的神色,深感怀疑,“那你原本备下的蜂蜜现在何处?”
“被、被我吃了。”
“被你吃了,噗,”苻以沫不由得嗤笑,“那东西不是特意为太太调配的么?你吃它做甚?”
“老奴以为那是乌头蜜,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太太用药之后不宜再服用别的药物,便索性自己吃了。”
“整整一罐子,你都吃了?那罐子现在何处?”
“洗干净,送回府上库房了。”
不待苻以沫再说甚,帘子后柳氏摆了摆手道:“好了到此为止。沈妈妈,我相信你。”
“可是”
“沫儿。”
柳氏制止了苻以沫的话,让沈氏退下。
众人离开后,苻以沫留在柳氏屋内。
“她话中诸多破绽,娘为何不许我再问下去?”
苻以沫之所以拿了罐子当即回来,便是打算在沈氏来不及反应时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方才沈氏神容紧张,只要再继续问下去,一定能让她漏出马脚!
“我从此不再用她就是,浅草堂终日宁静,不必为这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
“娘觉着这是小事?”
柳氏颔首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苻以沫手背,“是小事,都是小事。你不必在意。”
回到雪舞阁,苻以沫吃了满肚子气。
雀儿正想安慰一番,忽见她家姑娘猛地一拍桌,起身。
“姑娘又要去哪儿?!”
“”
“吓我一跳,奴婢还以为姑娘要回去找那沈婆子的麻烦呢。”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雀儿抱着个油纸包,里面铺满新炒的栗子,主仆俩一路走一路吃。
苻以沫嚼着栗子肉,哼道:“当事人都不在乎,我瞎操什么心?我还是多关心自个,快把这袋首饰卖了,咱们也好去大酒楼坐坐。”
苻以沫腕子上挂了个锦袋,袋里叮当作响,装的正是日前在长公主府赚来的那价值二百两的首饰。
二人找了间当铺,当铺掌柜看见首饰两眼放光,却对着其中最好的一对耳饰说:“这个瞧着好,其实不值钱,顶多十两,这样,看姑娘第一次来,我破例,给你十五两好了!”
苻以沫呵呵一笑,一掌劈向掌柜伸出的爪子,将首饰收了回来,“不好意思,我不当了。”
正好铺里进来几位客人,苻以沫便对那几人道:“这是间黑店,赶紧跑!”
掌柜登时气恼,从柜子后头钻出,“姑娘,你不当,别人总要当,坏人生意天打雷劈知道不?”
苻以沫浑不怕地看着他,拍出那对耳饰,“我这首饰少说值五十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你却说只值十两,就你这么做生意,你还敢把店开到这?”
苻以沫也不知旁人究竟看不看得出,总之她是瞎说的,那几人一听这话扭头就跑了。
苻以沫转身又望着怨气冲天的当铺掌柜,却是不走,掌柜长叹一声,“小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当东西。这里就你这一家当铺。”苻以沫看着他。
“那……你还在我这儿当吗?”
苻以沫点点头,“你老实点,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好,好……姑娘你过来吧,别在门口堵着了,哎……”
二百两银子悉数收入囊中,其中五十两现银,另有一百五十两银票。
苻以沫闷闷的心情总算得到纾解,刚走出当铺,迎面就被人撞了下,那男孩身高只到苻以沫胸口,约莫十一二岁,撞了人也不赔礼,转身就跑。
苻以沫当即反应过来,拔腿追去,丢下雀儿不明所以。
“啊,抓小——”
这厢雀儿“偷”字尚未出口,苻以沫已经跑出去丈许,但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小偷摔倒了。
前方冷不丁冒出一人挡住小偷的去路,那男孩欲换方向而逃,却被挡住的那人绊了一跤扑倒在地。
“二姑娘。”
倒地的身影前,白衣少年向苻以沫颔首行礼,他腰间悬一把七尺长剑,长发高高束起,两边束袖,显得利落又清爽。
“你是……你是那个……”苻以沫对此人的印象很模糊了,也不记得这人名姓,她只记得——这人是谢府的侍卫。回京之行,她与这侍卫有过两面之缘。
谢承殊在不远处,正弯腰从地上捡起钱袋和一个紫色的荷包,苻以沫心里一咯噔,快步走去,不接谢承殊递来的钱袋,反而先把荷包夺了回来。
荷包里的东西不比钱袋贵重,却是苻以沫十分珍惜之物,苻以沫拍了拍荷包,翻来翻去检查过一遍,又打开束口,倒出里面的东西,确认东西完好,方才舒出一口气。
“不值钱。”
淡淡的声音传来,苻以沫抬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手里那个不值钱。”
谢承殊下巴往苻以沫左手点了下,她左手正握着荷包,荷包尚未束口,露出半截玉佩。
苻以沫当作没听见,毕竟像谢承殊这样的人,好东西自然见得多,她系好荷包,手一摊,伸向谢承殊。
下一刻,钱袋被丢了过来,落进苻以沫怀里。
苻以沫托住钱袋在手上掂了掂,“吃了吗?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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