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巷里才安生了没两日,星月和阿珠就接到内廷府的意思,要调她二人去长恩殿服侍,大抵也是因为太妃好说话,内廷府捡软柿子捏。
灵芝在屋里眼红的像只斗鸡,凭什么那两个人就那么好运气,能去长恩殿服侍?
一想到星月和阿珠马上就有尊贵体面的新主子了,她心里就恨断了肠,嘴上别扭不肯说,夜里藏在被子里偷摸哭了好几场,只恨为什么调走的不是她?
谁不知道李美人现今是红人,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出息,谁愿意耗在庆应殿守着一个病怏怏的老不死。
这厢星月和阿珠反而不愿去,才在这里熟悉了,人也认明白了,事也做熟了,转头上面一个命令下来,又得跟个新主子从头再来。
得了,她们就是个受苦受累的命。
晚上躺在床上,阿珠睁眼望着空空的壁顶,忧愁问道:“姐姐,我们去了长恩殿,会比现在好吗?长恩殿的人会不会因为我们是调来的,就欺负我们?”
星月打个哈欠:“谁知道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是还有我陪你吗,怕什么?”
李美人那边要人要的急,月中旬星月和阿珠就去长恩殿领命上值了。
李美人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一个叫丁香,一个叫桂子,丁香主要是近身伺候,管着李美人私密的事宜,桂子就负责管辖殿里的宫女太监。
丁香生的清秀,细瘦的身段,桂子是个圆脸,偏胖,瞧着面相怪横的,打眼就觉着不大好相处。
阿珠见了直吐舌:“她好凶,看着真怕人。”
话音刚落丁香就从内殿出来了,阿珠忙噤声低下头去。
丁香领着她们去拜见李美人,因是隆冬时节,长恩殿门窗处皆挂上了绣满织金花卉的厚重帷幕,隔挡风雪,殿内燃着银丝炭,温暖如春,地鉴上铺满榴花厚毡,踩上去一丝响动都没有。
李美人卧在榻上,搭着一条羊毛褥子,在自己殿里也没多梳妆,只松松绾了头发,戴着一支珍珠攢成的步摇,长长的流苏蜿在细白的颈上。
她肤色偏白,眉眼秀丽,有些婉约温柔的气度,怀着九个月的身孕,也不见胖,倒还纤秾合度。
星月低眉垂目,与阿珠一同上前请安:“见过李美人。”
李美人微动了动,珍珠流苏便泠泠碰着响。
星月打眼觉着熟悉,细回思了下,才想起自己从前也有一支款式相近的珍珠流苏步摇。
料子比李美人戴的这支还要好,是先皇后赏下的一斛南海珍珠,颗颗玉润,半斛给星河串了一条链子,半斛给她做了一支步摇。
有时觉得人间似海,孤舟往复。
养尊处优十六年,辗转尘埃不过一年余,她便将从前的尊贵抛的一干二净。
戴了十六年金银珠翠,而今寥寥数月荆钗布裙,她竟也习惯了,习惯到觉得尊荣华贵已与她无关了一般。
李美人见来了人,不冷不淡嗯了声:“知道了,带下去吧。”
桂子应声是,把星月和阿珠带到外殿,自个又进去了,也没吩咐别的,让她们两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硬站在风口挨冻。
阿珠缩着脖子直哆嗦:“怎么这样呢?也不说做什么,也不说上哪去,就这么干站着,要冻死人了。”
星月道:“她是晾我们呢,往后咱俩都在她手底下做事,她是掌事宫女,怕给新人好脸没了威慑,先来个下马威给你磨一磨,让你怕她,往后不敢跟她作对。”
宫里一贯喜欢玩这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子,人不多,事不少,这么个小殿还要作弄许多。
掌事的宫女对新人,就像师傅对弟子般,严苛教导,说一不二,拥有绝对的威严和权力,因此头几回见新人得训,不能和颜悦色,嬉皮笑脸,要训的小宫女们见着掌事腿就打哆嗦才好。
长恩殿里,丁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羹,好声劝道:“美人再难受,多少进点汤羹垫一垫,早起也吐,晌午也吐,肚子都要吐空了,小皇子该饿着了。”
李美人忍着喝了两口,又一阵恶心作呕,忙拿帕子捂住嘴,半晌才缓过来,摆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要吐伤了。”
丁香道:“您这回实在吐的厉害,上回怀公主时可没这么大反应。”
说着又笑:“大抵皇子爱折腾,不比公主那般安静乖巧。”
李美人弯弯唇,轻轻摸着肚子:“儿子是要折腾些,他越闹,我就知道他是急着要出来见我了,怀公主时的确轻松些,也不怎么吐,我这回还有些爱吃酸的,从我反反复复要吐时我就知道定是个皇子,跟怀公主的反应太不一样了。”
主仆几个笑起来,桂子又劝:“那您还不多吃些,让我们小皇子长的高高壮壮,陛下看了一准喜欢。”
丁香心里门儿清说什么话能李美人熨帖,紧跟着就道:“美人如今怀着咱们新朝的皇长子,待小皇子生下来,您可要被捧起来了,您是咱们大周的大功臣,您多喝一口汤,多进一口饭,都是为国,为陛下立功呢!”
李美人心里欢喜,又有些矫情:“罢了,那就再吃一些吧。”
星月站在外殿,一阵无语,这主仆几个说话也太不忌讳了。
李美人怀着孩子确实金贵,可也没有这么张狂的。
且不说是儿是女尚还未知,太医都没个准话,她现在就敢笃定了吗?
况且皇帝还这么年轻,也不是病的要死的那种,往后孩子还多着,李美人只不过占了个先机而已,怎么就敢把自己摆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还国朝功臣,便是皇后生下嫡子都不敢这样居功。
星月心里越发后悔,早知就该装病推拒了,若不是担心阿珠,她也不会愿意调来长恩殿。
人人都说李美人这里是好去处,有出息有体面。
可现今知道李美人是这样言行无状,口无遮拦的人,她就有些担忧了。
在宫里,奴婢的性命不值一提,从前在东魏,荣妃犯了罪过,一宫奴仆陪葬,后来皇后与太子被诬陷造反,也是先杀了两宫内侍以儆效尤。
伴君如伴虎,宫里从来不是容易的地方,在庆应殿里虽不能拔尖儿,但至少稳妥,眼下只求李美人能收心养性,恩宠长久,千万不要哪日一个不慎开罪了天颜,连累满殿无辜性命。
*
隔日皇帝来长恩殿陪李美人用晚膳,御驾行至宫道前,李美人就挺着个大肚子,带着满殿宫人在殿前跪迎,知道陛下要来,还特意梳妆了一番,满头珠翠作响。
皇帝下辇,将李美人扶起来:“你有身孕,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李美人欢喜一笑,略撒娇道:“陛下面前,礼数不能废,否则人家要说臣妾恃宠生娇了。”
李美人娇嗔,皇帝也未回应,只淡淡说一句:“进去吧。”
星月在后头跪着,心想这人果真无趣得很,爱妃撒娇竟能毫无回应,大抵君王需得维系君威,谨言慎行,半分玩笑都不得开。
皇帝迈过门槛时,陡然觉得下方跪着的身影有些熟悉,于是略微驻足凝视,李美人跟上来问:“怎么了陛下?”
他按捺住心绪,望着不敢抬头的星月,不动声色的问:“这是谁?从前在你宫里没见过。”
李美人一惊喜,原来陛下竟如此在意她吗?连她宫里有哪些宫女儿都能记得分毫不差,于是笑着回:“陛下眼睛可真尖,她是内廷府新送来的医女。”
星月柔顺的跪着,垂着头,满身满脸都刻着老实本分,上头皇帝复杂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两圈,欲言又止,缓缓道:“哦?往后便在长恩殿侍奉了吗?”
李美人温婉笑道:“她原是庆应殿容太妃的人,臣妾将要临盆,身边人手不够,把她借来使一使,后头太妃若要,自然要还回去的。”
皇帝点点头,没说什么,李美人轻舒一口气。
怪就怪内廷府那帮阉人太没脑子,送什么人不好,把老太妃的人拨给她,万一有人责怪她和太妃抢人,扣个不孝的大帽子下来她可受不住,可人已经送来了,断没有自个给自个没脸再还回去的道理。
上回抢了熙妃燕窝的事,熙妃自己都没说什么,她也一贯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倒是贤妃那个爱搅和的女人在太后跟前告了她一状,惹得太后对她反感,觉得她不安分了。
这回她学聪明了,先给陛下上点眼药,让陛下知道这医女的来历,宫里人若是再敢编排她什么为非作歹,抢夺太妃宫人的说词,她也有话怼回去,陛下知道缘由,自然也不会责怪她。
今儿晚上陛下来用膳,御膳房便按例送来膳食,荤八道,素八道,汤两道,点心四道,李美人叫小厨房添了两道小炒。
小厨房可不是谁都能有的,那是恩宠的象征,只要陛下来吃饭,李美人一定要叫小厨房添菜。
另外又架了个八仙桌子搁菜,还有两个炖锅子吊在炭火上,便叫拿的远些。
皇帝只吃近里的菜,宫里主子们叫人布菜,指近夹近,指远夹远,只是他的习惯向来是不吃远菜,也许是幼年时候先帝教导,一国之君要守得住贪念,食欲也是贪念一种,用膳要规矩,好菜不多吃,远菜不多夹,用顿膳来来回回的让人围着桌子转像什么样子,一顿饭安安静静的才得体。
自然了,皇帝有这习性,宫里伺候的人也懂,于是常把他爱吃的菜摆在近处。
皇帝爱吃鸭子,鱼鲜,牛羊,李美人这里顿顿都有,今儿御膳房又正好进了一道虾饺,李美人瞧见皇帝身边的梁少监夹了几次虾饺,估摸陛下是爱吃这道,于是笑着道:“今儿这道虾饺做的真不错,臣妾很喜欢。”
皇帝嗯了声:“是不错,河虾鲜的很。”
李美人闻言便笑,原来陛下确实喜欢这道菜,看来下回可以准备上了。
宫里伺候,嫔御也是要学会察颜观色的,从前她不会,如今似乎也渐渐入了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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