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潋听里头迟迟没有回应,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直白,便继续道:“芙蓉花很好看,你应当更自信才是。”
盛珏正怀疑自己被调戏了,凌潋却又说起了芙蓉花,他不明就里。
“牡丹更漂亮。”盛珏回道。
凌潋一乐,难道盛珏是在嫌弃这火印不是一朵牡丹花,而是芙蓉花?
她一边寻药膏,一边说:“牡丹花确实漂亮,芙蓉颜色虽说单一了,也很好看,我最喜欢。”
外头药罐碰在一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凌潋的声音显得更温和,安宁。总让人想起睡醒时外头淅沥沥的雨声,或是除夕夜里听见烟花落下的静谧。
盛珏低头凝视肋下的那一块火印。
疤痕丑陋无比,被火烧破皮后长出了白斑,又有一些无法生长的坑坑洼洼,实在不堪入目。他自己都不愿意多看,遑论旁人。
芙蓉花好看又怎么样?牡丹花好看又怎么样?他倒希望这片伤痕能是一片花,可惜只爬满了丑陋的痕迹。
盛珏幼时遭遇的火灾,差点把他命烧掉了。
那时他几乎被黑烟呛得窒息过去,生火兽险些落在他的心口处,盛珏一翻身,生火兽就掉在右肋下,烫起烟来。
在迷迷糊糊的挣扎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肋下,缓解了这阵灼烧。盛珏躺在火海里,意识慢慢变得清明。
随后,盛泽及时赶到,扑灭了这场火,盛珏才没有死去。他后来一直很怨,为何遭遇危险时,第一个来救他的是叔叔?
他的亲生父亲,就像从不把他放在心上一样。不管是择道,还是择婚,盛渡都不曾考虑过盛珏自己的意愿。
除了火灾后叔叔给盛珏治伤看过这一片火印,也就凌潋查看过了。他有点郁闷,凌潋干嘛揪着这事不放。
“是不是我没给你封口费的原因?”盛珏猛然出声询问。
凌潋:……?
等盛珏自行把伤口处理了一遍,把帘子掀开,他又正儿八经盯着人家问:“钱你不稀罕,法器要不要?或者织带?”
凌潋古怪地看着他:“织带?怎么突然提这个。”
她全以为盛珏听她的话又恼了,在报复性地戏弄自己,便没在意。盛珏误会了她的回答,以为凌潋真想要一条织带。
凌潋说:“那蛇的尸体我带回来了,待会给师兄去研究,才好对症下药。”
盛珏听完,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和他何时这样熟络了?”
说的自然是曲水。
凌潋才意识到,听梅枝雪喊多了,竟然也跟着直接喊师兄。她抵触这潜意识的亲近感,被盛珏直白揭露更是嫌恶,眉心一跳,愣生生反驳。
“我同谁熟络与你何干?”
盛珏倚在门边,嘴角便垮了下来,胸中生出不平之意。
刚刚是谁嘴里调戏他,一副亲密无间模样,弄得他都有些无所适从。现下他不过论事实说话,她却又道与他何干?
盛珏又不想做出个扭捏情态,便生生把这口气吞了下去,冷哼一声,绕过凌潋往外头走了。
凌潋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她这么缺钱,都没把蟒蛇全卖了,专程留点给他当药引子,盛珏还不领情,真白为他考虑一番。
出了药房,梅枝雪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曲水和晴羽正在一边的木屋里看老鼠吃饭。
盛珏说道:“那毒虫的毒,可试过了?”
曲水指着一边两只歪头搭脑的老鼠,说:“一只放了箭毒,一只被毒虫咬过,现在两个都昏沉沉的,看不清东西。大概是同一种毒,还需要再观察几日。”
木屋里的老鼠都是用来试药的,最后都会死,凌潋有些不忍心看。
“我疑心妖尸也是这种毒,当日作战时,他们格外怕我手中的火。只可惜当时我未能带回一具妖尸。”
晴羽笑道:“哪里是怕火,是怕火的主人。少主能只身带回许多师兄弟,外头人又开始传少主的丰功伟绩,连我也与有荣焉。”
“你可不是有荣光么,天天泡在药谷照顾伤病。”盛珏顿了一顿,没说后面那句连百花谷也不去了。毕竟凌潋在场,听起来别有深意。
“我不能跟着去巡夜,就只能做点会做的事情了。”晴羽刚叹了一气,又亮起眼睛,拍拍身侧的佩剑。
“少主少主你看,我还不曾与你说过,师姐为我改了剑,如今我使剑更顺手,假以时日定能与少主并肩作战!”
盛珏的目光落在剑鞘上,确实改得不错,凭直觉看的确和晴羽性子合。他嘴上没饶人:“说些吉利话吧,等你能上阵,说不定毒虫早没了。”
晴羽挠挠头,笑了。
曲水一直在边上写着什么,不发一言,盛珏刚凑过去瞧,曲水就笑眯眯地合上书卷。
“师兄,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曲水把书卷往他头上一敲:“自然是医学秘方,不能叫你学了去。”
“谁说要学?”盛珏也没多问,“你们这边不要紧吧?那些同修有没有醒过来的?”
“并未,不过应当快了。”
“什么意思?”晴羽不解,“莫非曲水师兄这也能看出来?不过能醒过来就好,到时候才好问妖尸的事情……唉,鸿隐山庄这次来,少主应该又要忙一阵。”
盛珏点头:“叔叔已经同我说过,再过两日去围剿妖尸。巡夜我又不能前去,师兄记得帮我清点巡夜归来的人数,不要漏了一个。”
“自然。”曲水颔首,转而又笑,“这事就交给晴羽来做吧?过几日我也得闭关研究毒虫,药谷大小事宜还得你帮衬着奉婆婆。”
“好说,何况还有凌师姐呢!我们保管做的妥帖!你们就安心去吧!”晴羽一拍胸脯。
凌潋忍笑。这听着像是他俩要归西了。
“你怎知人家就愿意留在药谷替你们办事?那可是个大忙人。”盛珏冷笑一声。
凌潋倒也真计较起在药谷帮忙要做到何种程度。
曲水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淡笑道:“凌师妹往日不常来此,自然处着不惯。眼下外头凶险,药谷总归更好。你若肯来,自是互利互惠,待事情消停了,药谷里才清闲些。”
“对啊师姐,你若是乏闷了,这到处可都是好玩的。喏,你瞧瞧那边还有少主雕的木头鹦鹉……”
盛珏瞪了晴羽一眼,昂着下巴,不咸不淡地道:“你们可真会拉拢人。”转而又问凌潋:“你带了锻材来,是不是要先铸剑?”
凌潋这才看见自己放在一边的锻材。她的确计划到一边的炼器堂铸剑,但是时辰似乎不太够。
一开始吃饭耽搁了会,没开炉,控火太耗心力,需要更多时间,她又答应本尊戌时回去。
凌潋:“淬火还等着我给它喂饭。暂且寄放在这,可以么?”
盛珏:“你是怕火候不够?我可以帮你。”
“谢了,但是不用。”
凌潋在嫌他术法不行?盛珏蹙眉:“我一定要帮。”
“你要帮什么?”
“帮你控火。”
盛珏这语气搞得像是要铸他的剑一样。
凌潋:“我现在不需要。除却在药谷帮忙,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我又不关心你何时铸剑,我……我只是不想你占用炼器堂太久!我是为**仙府着想。”
晴羽在旁无声鼓掌:“不愧是少主,气度太非凡了,格局太宏大了。”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告辞。”凌潋毫不留情转身,跟着曲水往另一边的药房过去,做些基本的调药拣药工作。
药谷里头各种大小事宜都由奉婆婆主持,曲水在旁为凌潋介绍示范。凌潋这才知道,原来**仙府还供药香这一门商业。
凡间的制香无非是利用草木药性,而仙门则更高深些,要用到五行灵根,在香料中注入灵力。故而每个人调配出的香料无法复刻,除非两者灵根属性一致。
曲水说道:“譬如盛珏身上的惯用香料,便是晴羽调的,他是水灵根,自然调制的香料也富水灵。你若对调香一道有兴趣,还可问晴羽学一二。这手艺于师妹的天资而言定不是难事。”
卖香料也是个一本万利的路子,特别是晴羽所学是由盛泽亲传,在外头学不到。能多掌握一门手艺便多混一口饭吃。
凌潋了然点头。
她心下暗自思忖,难怪盛珏身上的香气好闻,因着自己也是水灵根,与这香气同属一脉,有天然的吸引力。
盛珏的灵根,任谁都不知。他不像凌潋、晴羽和曲水这样的外姓弟子,需要验灵根。或者说,盛家历来的修士都不需验灵根。
不过让凌潋讶异的是,晴羽一个单灵根,修为竟能如此低微。她算是水灵根中难得的翘楚,或许因着她打小就在水乡里养着,与水亲和。
周遭安静下来,听得谷外三两声流莺。
奉婆婆熬的药透香,院里的榕树投下细碎的影儿。日影挪转,凌潋和晴羽抱着药草往太阳底下移动。
晴羽转回来时,在边上收拾药材,听见盛珏吐槽。
“她太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看起来很闲吗?我要和她两清,互不相欠。”
晴羽噗一声笑了,看见盛珏的眼刀飞来,识趣地捧场:“咳咳,少主说得在理。不过我建议少主还是别坐在这干看着,师姐会误会你摆架子的。”
“我管她如何想我,误会了最好。”
盛珏往日来药谷自然也会为曲水打下手,今日在凌潋这边生了闷气,便刻意要搞砸她的观感。晴羽无奈地摇摇头,往前乐呵呵走去了。
难怪这两人认识多年还是萍水之交,见面没个和气的时候。师姐不知少主为人,少主也未必知道师姐的呢!
等凌潋收拾完这一片,在院子里跟曲水学辨认药材时,盛珏一走,梅枝雪马上就回来了。
她端了壶汤,又包了一袋东西,呼朋引伴地到桌上摊开。原来是桃子。
“师兄端些碗来,奉婆婆煮了酸梅汤,刚刚冰过呢。”
粗瓷碗挨着一溜儿排开,晴羽到一边打水来洗桃子。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药谷的午后顿时凉下来。
“凌潋师姐,盛珏来后,你竟还能在这待了许久。”
梅枝雪将一碗酸梅汤递过来,皓腕映着青灰的粗瓷,碗中琥珀色的汁柔亮,米粒大小的干桂花漂浮在面上。
看梅枝雪带的壶也不大,每个人分不到多少,凌潋摆手:“多谢,我不渴。”
奉婆婆在旁的石台上捧起水来洗手,一边笑说:“喝些吧,天气热呢。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你又忙活了这一阵的,药谷还该多谢谢你。”
婆婆这样劝了,凌潋便接过瓷碗,低头抿上一口。凉意沁人。
小时候的炎夏,她常同邻家一并乘竹筏去荷塘里摘莲子。若是玩心起来,还要在水里潜上一阵,躺在莲花深处消夏,看蜻蜓一只一只飞过荷叶尖去。
阿婆总是为她们煮一碗莲子羹,做一碗冰碗子。凌潋那时很爱吃甜食,直到后来再也没人给她做了,不知不觉就舍去这样的嗜好。
太甜的东西,总让她想起儿时的夏日。
等凌潋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喝了半碗。她把轻轻搁在案上。梅枝雪见状,起身往水盆里捞了个桃子塞过凌潋手中去,躺回藤椅上。
“**仙府的桃园也很不错。除了盛珏是个败笔,其他哪哪儿都比鸿隐山庄好。特别是药谷里头。”
她把手搭在藤椅上,悠悠晃着折扇,明黄织带上花纹流金。
凌潋不禁好奇:“他做了何事让你这样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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