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飞升(贰)

忘川水突然翻红,那些嘶吼的怨灵忽的就噤了声,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沉进了河底。

那是人睡着以后,与死无二致的寂静。

望舒和扶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阎王更是不住的冒冷汗。

三人耳边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女人的沙哑声音。

“三生石,刻生平。忘川水,涤凡念。奈何桥,断舍离。孟婆汤,忘前尘。彼岸花,绝来路。我自同君慢慢讲,请君与我细细听。不可说处下千尺,不可见处长戚戚。”

阎王两眼一翻,就快要吓死了。

要了亲命了,自己上任不过五百年,怎么就碰上这种事?万一现在出了什么事,冥王殿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在三人背后,三生石上爬上了无数诡异的红色藤蔓。那些藤蔓似有生命地直立起来,直直地冲三人背后袭去。

而三人毫无防备。

“那个新晋的花神呢?”一女子抱着一大堆卷宗走进扶摇宫,对着坐在殿上的风神说道。

“去忘川治水患去了。”煦吹看着她放了一堆卷宗在桌上头疼地直捏眉心,“怎么了,怎么了?哪来这么多事处理?”

“前阵子你喝高了,大袖一挥,地府刮起数丈厉风,吹坏了地府诸多奇珍异宝,十殿大度不与你计较,这暂且不提。你把人间南越之地的庄稼吹的颗粒无收,百姓闹饥荒人心惶惶,谷神被你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事怎么算?”

煦吹以扇掩面,“这不是去年没刮的风今年一并刮了吗。我哪知道那庄稼那么不经吹。”

女子摇了摇头:“去年为什么少刮了风,你比我更清楚。言尽于此,告辞了。”

“双意!”煦吹收了扇子,忙叫住她,“那我的俸禄......”

文神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脸上了。

“全扣哦。”

煦吹气若游丝地问:“能预支明年的吗?”

双意脸上笑容不消:“不能哦。”

煦吹正欲再说点什么稍稍挽救一下自己空得可怜的腰包,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从门口响起:“又扣月禄了?”

两人齐刷刷地望过去。一女子一袭黄衣立于殿口。她生着一对圆圆的杏眼,柳眉微挑,鼻子小巧高挺,薄唇嫣红,五官端正,长的不算出众,却也叫人如沐春风。

煦吹起身,和双意一同作揖道:“谷神殿下。”

谷神回礼:“其实此次人间收成不好也不能全怪风神殿下。鸟族新生儿大增,衔翎殿下从人间调了一部分粮去栖翼洲。况今年凡人供上的香火不足数,实乃心意不诚,小神原本便觉得派出的粮多了,还想着寻个时间请水神降下一场大雨减些收成,眼下看来,风神殿下倒是帮了我的忙了。”

“这样,”双意意味深长地看看煦吹,又看看季穗,“我了解了。风神殿下,别再让我抓到你喝酒。”

待双意走远了,煦吹才开口道:“谷神殿下,整个三界谁人不知,除了那玄坛财神,九重天受香火最盛的就是你了。”

上清天的上神多是天生,要么就是享了天降的大机缘,灵力来于天地,源源不断。九重众仙不同于上清天,他们不是天生,多是飞升上来的得道散仙或妖族,统管人间琐事,灵力来源有限,最主要一部分是凡间的香火。受了香火才能办事,三界之内,到哪都是这个道理。

季穗轻笑:“我途径此处想帮殿下一把,不料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小神惭愧。”

煦吹一摆手:“哪里的话?谷神殿下帮我一把,我感激还来不及。这样吧,等月禄发下来了我请你吃饭。”

季穗脸上笑意更甚。她抬手作揖,道:“届时小神定盛装以待。”

双意出了扶摇宫后并不直接回惠文殿,她随手捏了片云,乘着去了九重天。

她径直走进长源馆,越过一众上仙半神,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往木桌上一拍:“一百钱,我押煦吹和季穗。”

大堂最前方的长椅空着——长源馆的主人不在。

一女蛇仙从赌桌上抬起头来:“惠文殿下,你认真的?当下馆里赌的最火的可是风神和洛神,押他们的都有三千钱了。”

钱袋渐渐沉进木桌里,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一块沉香木板突然出现在半空,上头写着“风神谷神 一百钱 惠文押。”

“那谷神为了扶摇连'今年我殿里的香火不够'都能说的出来,把我当傻子糊弄呢?说他们俩没事,鬼都不信。”

一旁打牌的鬼修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那也用不着押一百钱吧,”女蛇仙低下头,“上次你用五十钱押风神和九天玄女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四条,诶,诶,碰!惠文殿下,我觉得你押那个月神和那个新飞升上去的花神都比押扶摇风神这花花公子靠谱。”

双意面不改色道:“我从他月禄里扣了那么多钱押他,总有一对能成。不过押他和锦容的是怎么想的?那锦容洛神可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能下得去手?”

女蛇妖耸耸肩:“谁知道呢?那小丫头不是总喜欢跟着他后面跑吗。”

双意摇摇头,找了个赌桌坐下。

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

望舒最先回过神来。酹江月出鞘,斩断了他身后袭来的藤蔓。扶桑和阎王皆是一惊。那些藤蔓似是惧惮扶桑,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停住,直直地杵在空中,往后瑟缩了些。

一旁的阎王就没有这么快的反应和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被藤蔓卷起离地三丈高,也顾不得体面了,“哇哇”乱叫起来:“月……花神殿下!花神殿下!救命,救命啊!”

难为他都怕成这样了,求救居然还求的这么有准头。扶桑心里失笑,看来冷冰冰的月神比这些来路不明的藤蔓更有威慑力。

无奈扶桑来的仓促,还没有一把正儿八经的武器,他只好略微不好意思地向望舒投去求助的眼神。

望舒手指微动,缠着阎王的藤蔓被他三两下斩断。扶桑急忙化出藤床,接住险些和土地来一次亲密接触的阎王。

阎王落了地,整了整发冠,惊魂未定地作揖:“多谢,多谢,多谢殿下。”

不知什么时候,方才缠在三生石上的藤蔓连带着刚刚被望舒斩下的一并不见了。忘川又陷入了死寂。

阎王惊魂未定地抹了把汗:“这这这,太危险了!二位上神还是先移驾阎王殿再做商议吧。”

眼下忘川在阎王看来危机四伏,再待下去怕是要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地,向冥王乞骸骨了。

扶桑看了望舒一眼。那人脸上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不做声,扶桑只能当他是默认:“烦请您带路。”

阎王在前面屁颠屁颠带路,扶桑和望舒在后面齐肩而行。

望舒较扶桑高出一截,负手而立,一派仙风道骨。他下颔线明显,骨相极佳,从侧面看来更显鼻梁高挺,一双总是带着些许寒意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就差把“生人勿近”写在脑门上了,也难怪久居长源馆“娶不到媳妇儿”榜单第一。

阎王被那藤蔓吓破了胆,望舒又是个不善言谈的性子,三人之间一时沉默起来。

腿上那股针扎般的痛楚更甚,扶桑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往腿上看了一眼。隔着布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望舒注意到他的异样,转身停下来望着他。他轻声道:“花神殿下?”

“啊?”扶桑秀气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愣神,“哦……哦,抱歉。”

阎王听着身后的动静,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刚巧对上扶桑那双略微有些失神的眸子。

阎王自诩活了这百八十年,每日守在忘川引魂入轮回,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扶桑这样的绝色他还是第一次见。

扶桑的皮肤白皙,目上含情,眸子清冽纯澈,像清晨花瓣上刚沾的一滴露。

阎王不禁在心里嘀咕,怎么自己偏生了这么副糟心样,真真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见两人都停下了,阎王斟词酌句地开口:“二位殿下?”

“应该是刚刚在忘川里受了怨咒。”望舒把视线从扶桑的腿上移开,“不打紧。”

阎王自动忽略掉最后三个字,连忙走到扶桑身前:“哎哟,花神殿下,您没事儿吧?”

扶桑尴尬地笑笑,一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有劳大人挂心,烦请继续带路吧。”

“诶,诶。”阎王连声应下,三人就这样一前两后地抵达了阎王殿。

方及殿门,望舒和扶桑同步停下,手里各捏了三柱香,拜了一拜。

阎王闻了香火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脸上立马就见了笑:“客气,客气,二位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望舒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入人府邸,理当全了礼数。”

“是,是,月神殿下说的是。”阎王欠身,“这边请。”

阎王好一顿安置,大摆筵席为二人接风洗尘,最后喝的烂醉如泥,连哪个是牛头哪个是马面都认不出了。

扶桑自从上次飞升宴之后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清楚的认知,这次滴酒不沾,阎王来劝酒也是婉拒。

可不好在月神殿下面前再丢人了!

倒是阎王一杯接一杯的喝,最后抱着牛头痛哭道:“马面,我心里苦啊!那阎罗老儿,经年累月的压榨我啊!”

扶桑听了不禁发笑,下意识瞟了一眼望舒,见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他便不好意思再笑,学着那人的样端端正正地坐直了。

直到亥时宴席才散,两人各自回了厢房。

扶桑褪去外衫,卷起裤腿一看,腿上白白净净的,丝毫不像中了怨咒的样子。

扶桑没放在心上,普通的怨咒伤不了上神的身,他会中怨咒也是一时疏忽,现下应是怨气消散了。他刚要和衣睡下,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莫非是月神殿下有事找自己商议?

门外空无一人,他刚要关门,忽然一阵阴风直冲脸庞,扶桑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封信。

那信上的字迹低沉暗红,带着锈迹,就像……血。

信上写着不可说处下千尺,不可见处长戚戚。

不可说、不可见处?

扶桑心觉奇怪,捻了这信回了厢房,见时辰也不早了,打算明日一早再与望舒商议。

刚过子时,扶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神州大地,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直到大地尽头。

神州尽头,是无边的黑暗。

一位老者立于黑暗边界,背对着他。

扶桑凑近了些,想要开口,却发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者转身,一双混浊的眼睛早已湿润。他开口道:“来不及了……”

四个字在神州大地上久久回响。

如黄钟大吕。

什么来不及了?

扶桑想追上老者问个清楚,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老者须臾便走进了黑暗里,那句“来不及了”仍在扶桑耳畔久久回响。

就在扶桑将要碰到黑暗的一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待再睁眼,眼前俨然是地府厢房的景象。

扶桑坐起身愣神了片刻,有几缕光透进来,应是刚过了辰时。他洗漱完后,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花神殿下,您起了吗?折桂殿下和阎王大人邀你去前厅议事。”

“我知道了。”他换上衣服去了前厅,望舒正在品茶。

阎王害怕望舒,两人在扶桑进来之前一直保持尴尬的沉默,直到扶桑朝他作揖入座,他吊着的心才放下来,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月神是个不好说话的,可这花神却是个好脾气。阎王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地府出了事,打死也不再请这折桂月神,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可这花神不同,貌似桃花,举手投足和说话间也是让人如沐春风。按阎王的话说,上清天人人都该学学花神殿下,尤其是月神。

“眼下忘川险象丛生,我与花神所作种种也是治标不治本,待几日后水神夫人顺利生产,我便去请水神来,”望舒放下茶杯,“届时还得麻烦大人您将亡灵仔细引入轮回。”

阎王一摆手,道:“月神殿下这是哪儿的话?您肯亲下忘川,本就是我地府之幸,如今为殿下打下手,应该的,应该的。”

忽的,扶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那信递给望舒:“这是我昨夜在房门口发现的。”

望舒接过一看,稍稍蹙了蹙眉头,没有做声。倒是阎王奇怪地问:“这不是……昨日我们在忘川听过的话吗?”

扶桑正色道:“正是。只是我纳闷,三界之中,**之外,哪里会有不可说、不可见处?”

阎王大概成了扶桑的忠实颜粉 性格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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