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的衣摆被水柱溅湿了些,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问:“男孩女孩?”
水神“嘿嘿”两声:“姑娘,是个姑娘,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小姑娘。”
扶桑也跟着笑:“恭喜恭喜呀。”
踏川这才注意到了扶桑,几次欲开口,话都到了嘴边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硬生生给吞了回去,看起来憋的很难受,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花神殿下,新官上任还没去过四季殿吧?”
扶桑:“四季殿?”
踏川看看望舒,又看看扶桑:“不应该啊,望舒没告诉你吗?你们俩不是一对……”
望舒挑眉打断他:“一对什么?”
踏川:“……一对互帮互助的好同事。”
扶桑眨眨眼,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只追问道:“四季殿是做什么的?我刚受封飞升,还没来得及去。可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没做?我下来的太匆忙了,还不太懂……”
望舒:“四季殿是隶属于洛神名下的兵器库,所有受封的上神都会在册封礼后去领件趁手的法器,地府水患兹事体大,解决了再去会见洛神也不算迟。”
踏川拍拍扶桑的肩,眼瞅着滔天的水柱越卷越大,他却视若无睹:“没事,没事。你有望舒在身边,不怕没法器。”
望舒冷眼看他:“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熟到能直呼其名的程度。”
踏川讪讪地笑,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扶桑身侧,好像突然才有了些底气似的:“折桂,你说话好伤人。”
扶桑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月神殿下不喜与人亲昵,以后叫月神殿下要叫他的封号。
水柱向天边越卷越大,眼见有爆发之势,却突然像一个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安静下来,水幕之中破开两个大洞,吐出黑白两色魂魄,随后覆水回流,水落归槽,一切从虚无中来又从虚无中去,静的让人心慌。
扶桑无声地点评道:果然有些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何首乌婆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望舒清点了魂魄个数,牛头马面给他打着下手,不消多时就把他们都送上了轮回路。扶桑和踏川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下了黄泉。
下得越深能见的光亮就越少,直到完全看不见,扶桑壮着胆子挪到了望舒身后,偷偷抬起头来看他。
下清天的土质不好,扶桑化形时又恰巧赶上大龟入魔,伤了根基,以至于他才堪堪长到望舒肩膀处。
月神殿下比我高好多呢……
他暗暗比着身高,忽然身侧闪过一道亮光,踏川手心升起一道光球,他四下环顾,道:“嚯,下面真黑啊……花神殿下,你怎么到那去了?”
望舒回过头看他,周身浮起淡淡的月辉。他只是说:“这里黑,不要走散了。”
扶桑忙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入了轮回。
望舒作为前辈尽职尽责地给扶桑授着课:“所谓六道轮回,也就是造作善恶诸业所受的六业果报,为善者投胎做人,造恶者打入三恶道,永世不得超生。凡人一生不过弹指一瞬,即使有祖上荫下来的大功德也很难立地成神,千百年来以凡人之躯飞升天神道的,也只有一位而已。”
扶桑听的仔细,忙问他:“此人是谁?”
踏川:“悬壶医圣。”
望舒:“你以后会见到他的。他的行宫离你很近。”
直到最后一个人投了胎,扶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还有点小雀跃。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过程虽有波折,但是总体上算圆满完成,没出什么劳什子差错,而且还能得月神殿下指点……
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回到黄泉上,地府设答谢宴,踏川和阎王相见恨晚,酒过三巡玩起了划拳。反观月神殿下泰然自若、八风不动,端坐在蒲团上品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周身的气质简直是十步之内生人勿近,百丈以外熟人滚开。
扶桑还在脑海里盘算忘川之畔的那几句祝词,也不管刚刚侍从往他骨盏中倒了什么,端起杯一饮而尽了。他咂吧咂吧嘴,惊奇地发现这个甜甜的还挺好喝,像月神殿下初临下清天那日降下的甘霖一般,还有淡淡的香气,简直是回味无穷。
喝到第十六杯的时候,扶桑手一松,眼前一黑,“咚”的一声磕在案上,晕过去了。踏川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骰子咕噜噜飞出去落在了望舒脚边。他斟酌一瞬,道:“......刚刚那一下应该蛮痛的。”
眼见阎王被喝趴下,踏川索性转移阵地,抬着蒲团蹭到了望舒身边。他拎着方才酣战过后还未见底的酒坛在望舒跟前晃了晃:“不喝点?光喝茶多没意思。”
望舒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水神殿下海纳百川,我就不不自量力了。”
踏川了解他的性子,本来也就是句玩笑话,他也就没再坚持,举杯轻轻碰了碰望舒的杯沿,问:“你真认识这新人?”
望舒:“不认识。”
踏川沉默三秒,显然不信他这这套说辞:“不认识人家干嘛一口一个报恩的铁了心非要来上清天找你?折桂,你我都心知肚明,以草木之身飞升上神绝非易事。你......唉。不过话也说回来,一树扶桑花居然能成神,也算是慧根深厚了。下清天那种地方当真是卧虎藏龙啊,下次我得亲自去一趟才是,看有没有什么人才能为我座下所用的。”
望舒摇头:“下清天乌烟瘴气,你新得千金,别去沾染晦气的好。”
眼见阎王已然醉倒,他刚抬脚要走,踏川用下巴尖点了点扶桑:“你走了他怎么办?”
望舒以一种“不是还有你吗”的眼神回敬他,踏川假装看不懂。他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我是有家室的人。再者说了,我连他住哪间厢房都不知道,还是你代劳吧。”
望舒一抿嘴,把小醉鬼扛在肩上出了正厅。安置好他之后,望舒并没有立刻走。他端详着榻上之人毫无戒备的睡颜,脑子里有一团迷雾始终挥之不去。
就算六百年前自己不慎落下一滴灵露洒于下清天开了扶桑的灵智,这么短的时间里,刚化形的木妖如何能够鱼跃龙门,摇身一变飞升为神?倘若他当真如此有慧根,又怎会需要倚仗自己才能修炼成型?
扶桑醉酒后睡得并不安稳,他蜷成小小一团,即便是梦里也皱着眉头,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望舒眸色微动,吹灭了蜡烛,转身出了厢房。
......但愿是多心了吧。望舒这样想着。
“唔......”扶桑支撑着起来,只觉头痛欲裂。他眨眨眼,发现自己不在地府。这装潢......是云上春?
扶桑只记得他在宴席上睡着了,是谁把他带回来的?地府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吗?还有月神和水神两位殿下......他越是想,宿醉的脑子就越是一团浆糊。就在他剪不断理还乱之际,一个小侍女站在门口恭敬地低着头,道:“花神殿下,您醒了吗?我家主人有请。”
扶桑:“烦问仙使,是哪位殿下?可是有什么要事?”
小侍女依旧低着头:“是洛神殿下。至于什么事,她没有说。”
仙使领着扶桑一路到了烟波里,随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殿下,请。”
“有劳了。”
烟波里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但扶桑就是莫名有种被人注视的尴尬感。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发现粗壮的树枝上不知何时飞来了种类各异的鸟儿,全都歪起脑袋在打量着他。扶桑真身为草木,对鸟类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此时也放下心来,和它们一起静静地等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在院外响起,扶桑头顶正上方的八哥突然大叫起来:“女魔头来了!快跑呀!快跑呀!”闻声,原本还憩在枝上梳理羽毛的鸟儿们顿时以风卷残云之势飞走了,留扶桑一个人在原地独自凌乱。与此同时,烟波里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面容英气的女人冷哼一声:“破鸟......”
女人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被吓了一跳的扶桑。她朝扶桑大步走过来,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这院里的洒扫仙使。她问:“喂,桃令呢?”
......喂是在叫我吗?桃令是谁?是洛神殿下吗?这女人又是谁?看她来势汹汹的,难不成是洛神殿下的仇人?看她身上的衣物有鎏金赤焰的花纹,莫非是火神殿里的人?可是我同火神殿下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
女人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就来火,她深吸一口气,像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似的:“会说话吗?你家主人去哪了?”
扶桑:“......主人?我不是......”
“椒声,你干什么?”桃令站在门口出声打断了她,“你对上神大不敬,不怕火神罚你吗?”
被叫做椒声的女人回头:“你说这个扫地的是上神?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有什么隐疾呢。”
“辛苦了,交给小鸦就好。”桃令一招手,一个体型娇小的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接过了望舒手上一摞厚厚的文书,又一溜烟跑没影了。
“花神殿下,你跟望舒既然已是搭档,由他领着你去四季殿再合适不过。理论上我应与你同去,但眼下我有别的事抽不开身,会稍晚些,见谅。”交代完这些,桃令几乎是把全程没给好脸的椒声拽走了,主殿之内隐隐有争吵声。但是扶桑已经顾不上那些,从桃令说出“搭档”二字的时候他耳边就像炸开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和月神殿下......是搭档?
我和月神殿下是搭档!
他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望舒已经走出去十步远了。见扶桑没有跟过来,他轻叹一口气,怎么这么爱走神?
“走了。”
扶桑如梦方醒,小跑着跟上他,脸上雀跃之情不减。四季殿位于烟波里东南角,望舒在前头引路,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最初的欣喜褪去,扶桑忍不住想,月神殿下为什么会和自己是搭档?为什么洛神殿下都知道了,自己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还有......
洛神殿下居然能直呼月神殿下的名字!难道他们关系很好吗!
殿门被侍从缓缓拉开,小鸦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她在两人额间各洒下一滴清露,转身恭敬地消失在暗处。扶桑不明所以,反观望舒倒是镇定的很,手一晃就变出一杯热茶来,水汽氤氲着升起,叫扶桑看不真切望舒朝他伸过来的手。
望舒递给他一盏油灯,刺破他的中指,挤出一滴血滴在了灯油里。相融的一瞬间,油灯燃起丈高的白色火焰照亮了两人的面庞,扶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明明是朗朗白日,四季殿内却暗的出奇,需要借助油灯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小段路。
突然,扶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望舒右手执灯,左手紧紧牵着扶桑,他正了神色:“四季殿内寄存的每一件武器上都附有其被淬炼成神兵前持有者的魂魄,有些和善,有些阴鸷。方才那滴露珠不过是入场券,千百年来魂魄伤人之事屡见不鲜,你一定要跟紧我,我才能护你平安,知道了吗?”
扶桑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心想月神殿下居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开始了吗......”桃令喃喃着,常年存放魂灵的殿宇外刮起阵阵凉风,她伫立良久,打了第一声更。
水神喜得千金,前些日子去地府耽误了些功夫,眼下回了上清天,共潮生内外大摆宴席,再加上他此人平日里人缘颇佳,各路神仙送来的贺礼简直堆成了山,就连甚少露面的火神也送了一件罕见的暖玉璎珞来,说是能保平安。
桃令要守着四季殿抽不开身,托了煦吹将她那一份贺礼一起捎去水神殿。煦吹和踏川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因,踏川接受良好,表示迟来些也不打紧,招呼他入了座。
“后生。”姑获一拍他的肩,“我侄女呢?没跟你一起?”
煦吹被她这一下吓个半死,三言两语交代了始末,气若游丝地问:“衔翎殿下,小仙不是桃令,经不起你吓,别用对付她那招对付我行不行?”
姑获笑了笑:“谁让你总上当。不过,新来的那后生那么弱吗?去四季殿认个兵器还要桃令守在殿外坐镇?”
“那倒不是......”煦吹以扇掩面,“主要这次,是望舒陪着花神殿下一起进去的。”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侧目。
更新一个世界观:折桂、玄冥、扶摇啥的都是封号,上清天之间为了方便多以封号相称,九重天对上清天就要喊xx殿下了,一般只有亲密的人之间才会直呼全名
恭喜小花解决地府副本~祝大家食用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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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飞升(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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