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有当回事。
天色已经很晚了,今夜郁山没有赶路。韩清下午睡多了,不困也不累,她就坐在离车不远处的大岩石上,蜷着腿,左右探望着一切。
思绪不免想到以前。
这里跟云南一点都不一样,这里的吃食都以面食为主,很顶饱,商家很大方,认出她是外地人,会照顾性的多给她一些,很热情。
今夜有点凉,她起身想去车里披一件外套。
路过皮卡车的后斗篷时,她看到了郁山双手撑在脑袋后,仰头看着天空,嘴里叼着随手在路边摘的狗尾巴草,腿一挑。
郁山的老家应该是这里。
这几日她时常能听见郁山跟他们说山西话,她听不懂,但能看出郁山很熟络。
她时常觉得她跟郁山就像是被社会遗弃的人,身处黑暗看不清看路。可每当她看到郁山说着家乡话,给她买来石头饼,和一些空心月饼,还有煮饼的时候,他介绍着这是特色,让她好好尝尝,那时的他又是鲜活的。
现在也是一样,她能看出来他是放松的。
她的手一顿,有些私心,转身坐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了。
同一片天空覆盖着他们。
郁山事不多,她也是一样。
他们两个人尽管没有磨合,但相处起来的气场是如此的契合。
“累不累。”郁山说话了。
“嗯?”韩清声音提高了些。
郁山看了眼她的位置,坐起了身,“有没有想接下来要去哪。”
韩清心还在飘着,他找她闲聊,她有些意外。
“我们该返程了。”郁山说。
韩清不舍,“这么快么。”
“半个月了。”郁山跳下了车,伸着懒腰,没继续问她安排,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累不累。”
韩清:“不累。”
“那个宾馆没有值钱东西吧。”郁山说。
“没有。”韩清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段时间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行李的习惯。
她也知道,又到了启程的时刻。
郁山依旧没有说去哪里,只是今夜的路程格外的漫长。他们上了一级路,到了另一个县,没花多长时间,就一个小时。
她不可能跟郁山一辈子,这趟旅程,她知道自己已经麻烦他很多了。
而她也能感觉出来,接下来的这一站是终点。
韩清没有过问婚礼上的事情,也没有表现出对他过往好奇的迹象。
但这并不代表韩清不关心。
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郁山将军装叠得很整齐放在了行李箱。她很好奇为什么一个曾经的老兵会从事这份职业,也好奇他的感情,更好奇他的家庭——
她始终是心存感激的,没想主动窥探。
却也没想到郁山会主动想她袒露这些。
他们依旧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村庄,郁山给他们找了个地方住下。
老乡问他们是干什么的,郁山说:“送妹妹上学,中间路过这里,歇歇脚。”
这次是一间房。
郁山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房间,转身走出去,要在皮卡车上休息,但关门的时候,还是问了句:“你在这里住可以?”
韩清依旧是不放心的,但看着房间的行李箱,她点了点头。
她想,是可以的。
郁山走之前给她说,好好休息,晚上带她去个地方。
韩清想过可能又是一些古建筑之类的景点。毕竟山西这座文化古城,古建筑很多。到了晚上,她特意换上了一双比较轻的运动鞋,是上次在商场,郁山一块给她买的。
晚上出了房间,这次开车只走了一截,前边都是庄稼地,没法开。
郁山问她:“我要去办件事,你可以在这里等着——”
“我可以跟着你吗?”韩清耳边再次响起猫叫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郁山应该拒绝的,但他看着缩在副驾驶的韩清心软了下。
他答应了,将车停在了一个地方,带她走了应该有半个小时。中途路过一大片野地,路很不好走,郁山便捡了根棍子拉着一头,韩清拉着另一头走着。
有了这个力,韩清接下来的路好走了不少。
等看到远处昏黄的路灯时,她仰头看,已经到了另一个村庄。
郁山神色严肃了一些,“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但也可能不会发生。”
韩清看他。
“万一遇到,你可能会害怕。”郁山又说:“觉得不对,就躲到我身后。”
韩清不免心头一提,捏着棍子的手都紧了紧,“我知道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程。
韩清想了很多,可能是杀人,可能是抛尸,也可能是看到一些被绑架的姑娘,却始终没想到,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半疯不疯的中年女人。
她看着年纪不大,像是40来岁,但是在乡村不保养有些邋遢,但依旧能想象她年轻时的身姿,应该是迷人的。她在看见郁山的那一刻瞬间红眼,尖叫着,对郁山拳打脚踢,郁山不还手,还耐心把她往房间里带着,给她放了些钱。
中途郁山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躲到一边,韩清照做。
郁山在房间里待了一会,等再次出来的时候,郁山带着她往回走。
只是他们似乎都有心事,没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等察觉出来的时候,他们都被水浇了一身。
郁山和韩清浑身淋湿。
回头看,正是刚刚那个疯女人泼的,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她对着郁山道歉:“我想给她洗脚,但是阿姨说想自己来,就给她把绳子解开了。”
韩清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像是在那里见过。
她还想继续看一眼的时候,郁山转身跟着那个姑娘把疯女人又送了回去。
院子是郁山盖的,如果韩清跟着进去看得话,一定会跟一些女生碰面,这些女生跟她年纪相仿,有的还比她小,正是报纸上至今下落不明的那几个女孩。
“大哥哥,”女孩名叫白言芙,山东人,她是那次被郁山救下来的其中之一,年纪最大18岁,其他几个明天还要上学,就先在另一个房间睡着了。
白言芙说:“这次是例外,阿姨平时都在吃药。”
郁山将疯女人再次绑住,“我妈,你们照顾的累不累。”
“不累。”白言芙赶紧摇头,“阿姨平时也没这样,只是你来的时候会——”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很多。
郁山喂他妈吃药,他妈不喝,他就把他妈的嘴掐着,喂下去,“没事,我来的次数也不多。”
白言芙跟他配合着,喂水。
“学上的还可以?”郁山问。
白言芙说:“跟我们那教材不一样,但能跟上。”
“嗯。”郁山看了眼房间,“过了这个冬,我送你们回去。”
“谢谢大哥哥。”白言芙都快感动哭了。
郁山没应这句答谢,而是想起那通电话,嘱咐道:“最近不要去上学了,有人过来装哑巴,不要跟任何人走。”
这段时间王老总查的很严,送她们很危险。
说完之后,他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坐在床上等他妈妈睡着之后,才离开。
白言芙也退了出去,看到了院子对面的韩清,距离太远,夜也黑,她看不出韩清的身上是湿的,只是对着她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间了。
八月底的天气,这里的风已经有了秋的味道,有些凉。
韩清浑身都是冷的,被山里的冷风吹一下更是。
等郁山注意到自己身上是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也是这时才想起,韩清跟他一块被泼了水。他给他妈掖了掖被子,才赶紧走了出去。
韩清蹲在一个角落,头发还在滴水,在看到他走出的时候,她的眼睛是亮的,看着他,立马起身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话落,就打个喷嚏。
郁山也是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姑娘比他想象的更能忍。
而他似乎忽略了她不少。他眸色很暗,捡起地上的棍子,递给了她。
二人一路无言,回去的路上比来时要好走许多。回到车上时,郁山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换,把车内留给了韩清。
韩清换衣服很快,但是外边有些冷,她就一直坐在车内。
今天的天空,晚上没有星星。
韩清想估计是雨季快来了。
也就是刚刚呢喃了句,窗外就已经下起了很小的雨。
郁山跑的还算快,他找了一个没关门的商店,买了干毛巾。
刚买下东西,天就下起了雨,他又折回去买了把伞。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破旧的皮卡车旁站着一个姑娘。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蓝色的蘑菇,一动不动。
“你在这等着干什么。”郁山不觉加快。
“没事。”韩清看他撑着伞,便也没有说明。
只是等他们回到车上后,空间狭小,她敏锐得感觉出来郁山的低气压。
韩清有些冷,双臂抱在胸前,这才注意到刚刚换的干净衣服又被淋湿了半边。她不在意,下意识透过车窗看着身旁的人,还好他没淋湿——
陌生的气味从她身边掠过。
她有些愣,回头,鼻尖跟郁山的肩膀擦过。
郁山钻到车后座,打开行李箱,掏出了他一件外套,给了她。
他的速度很快,韩清却觉得很漫长。
不只是他的味道,还有他的温度,都清清楚楚地在她身边环绕,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心脏里好像钻进了虫子,有些痒。
她余光看着郁山,这一瞬,她突然很想很想将这个温度一直留在她身边。
正走神时,身上被扔了一件外套。
“不用——”韩清回神,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到。
“这里的雨凉,”郁山说:“容易生病。”
“不会的,”韩清怕他愧疚,解释说:“淋淋雨也好。”
“你知道为什么吗?”韩清笑着看他。
郁山摇头,垂在一侧的手捏紧了些。
“雨水则发嘛!” 遇水则发。
韩清眼见着郁山的神色好转,挪着身子,转向了他,双手像是放烟花一样,在他脸侧撒着,“郁山,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她的语气轻快,宛如春日绿芽,为他这棵苍枯依旧的老树装点新色,毫无生机的树根再次松动了土壤向下蔓延,连带着陈旧树皮掉落,准备迎接新来的春雨。
郁山伸手弹了她一个脑蹦儿,“傻姑娘。”
韩清捂着脑袋笑,牙齿都露出来了。
“被打了还笑。”郁山看着她,调侃,“真傻了?”
韩清觉得脸上烫烫的,拼命点着头,“昂!”
因为这可是郁山第一次碰她啊!
郁山也笑着摇了摇头,把干毛巾扔给她,让她擦头发。
她们又该启程了。
只不过这次的路途并不难熬,韩清听郁山说了刚刚那个疯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还说她如果遇见郁山,疯病就会发作,没法控制,没解释那个另外一个女孩。
韩清就那样静静听着,她还得知了他的母亲才43岁。
她有些诧异得回头看郁山。
窗前玻璃被雨水打得很模糊,郁山打开刮雨器,“跟你一样,被拐的。”
韩清不知道说什么。
“年纪轻轻生下了我,”郁山很平静得说着,“跑过几次都被抓回来了,就成这样了。”
“没试过把阿姨送到医院治疗吗?”
但是话刚说出口,韩清就被自己蠢到了。
她突然想起,别人都说郁山没有亲人,或许这是他保护家人的一种方式。她知道他有他的恶,也有藏在心里的善。
韩清回头看向郁山。
她觉得她似乎窥探到了郁山的一角,换句话说,郁山邀请她进了他的生活。
“对不起,当我没说。”韩清赶紧开口。
郁山脸上笑着,“今年高考,没参加?”
韩清蹙眉。
“要不要复读一年。”郁山问她。
韩清是想的,她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她出口却问着:“会跟你分开么?”
郁山打了个转向灯,将车停进了服务区,熄火,加油。
车内瞬间变得很黑,韩清听到一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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