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早,魏菘泽刚从魏若琛处回来,伺候的下人看出他脸色不愉,便个个屏息凝神,深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主人、断送了性命。
刚刚在魏宅,魏菘泽向魏若琛说起三日后要给他和紫璇举办婚礼的事,本以为会讨儿子的欢心,哪知却惹得魏若琛当场摔了药碗,还说他身为父亲一点儿都不尊重他的意愿。
魏菘泽气极,更觉得委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开心安稳地度过此生,可费了这些力气,儿子非但竟然不买账,竟因为一个外人来指责他。
“你别忘了,是你央求我把她送给你,也是你说想娶她为妻的!你如今怪我,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魏菘泽语气越来越重,魏若琛却不为所动,只是重复说道:“可我也已经告诉过你,我现在不想娶了。紫璇别有心爱之人,我不能强迫她。”
“方乂安的儿子根本比不上你。要是文家丫头还对他还念念不忘,为父替你杀了他!”
“不要!”魏若琛着急发声,竟有些破音,“你杀了他,紫璇只会更不喜欢我,甚至恨我!”
“那又如何!”魏菘泽浑不在意,“不过是个女人,恨也好,爱也罢。只要你强过她,她便再也飞不出你的掌心,久而久之就会对你俯首称臣……”
“是吗?你对我娘也是如此么?”魏若琛打断他,语调前所未有得冰冷。
魏若琛的母亲一直是父子间微妙的禁忌,魏菘泽从不在儿子面前提起她,魏若琛虽然天真,却也天然地知道要避开这个话题。
魏菘泽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嘴巴扭动了几下,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直侍立在侧的温叔担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实在不知这个时候该如何劝和。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魏菘泽愤然起身,指着半倚着靠枕躺在床上的儿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婚礼请柬已经发出,三日后各方宾客云集魏家,就是按着你的头你也得把她娶进门。这几日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不许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之后也不等儿子有任何回应,大步迈出了房门。
“主人,方老爷求见。”
书房外,下人的声音传来,魏菘泽立刻从繁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轻轻抬手,让把人请进来。
方乂安进门时,表情灰暗又焦虑,和刚刚的魏菘泽竟莫名相似。只不过此时魏菘泽已经换上了一副淡然面容,指着右手边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方老弟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原本揣着一肚子话的方乂安顿时熄火,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一面落座,一面应道:“不知三爷有何吩咐?”
“听闻令郎与圣女交好,想问问你,是否确有其事?”
方乂安这一阵一直待在倪家庄,关于魏若琛将迎娶文紫璇的消息多少听闻了一些。上一回魏若琛突然大发雷霆、着人教训瑾瑜大约就是出于这个缘故,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求了魏菘泽开恩准许他去牢中探问儿子的伤势。
魏菘泽再次提及此事,方乂安立刻警觉起来。他担心是因为文紫璇一直拒婚,魏家父子才又要迁怒于瑾瑜。于是,他立马答道:“小儿心思单纯,又一向不踏入江湖,乍然遇到圣女这般江湖女子,难免一时新鲜……”
方乂安越说声音越小,他还不清楚,魏菘泽对瑾瑜和紫璇的关系到底知道多少。若强行为瑾瑜开脱,只怕会让他更加着恼,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就又要泡汤了。
“只是一时新鲜?是吗?”魏菘泽果然露出玩味的笑容,方乂安立马噤声。
不过魏菘泽并没有揪着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又道:“令郎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是,在圣女心中,令郎的地位如何?”
“这……恐怕也不怎么样吧……”方乂安背上开始冒虚汗,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否则……否则她也不会在夜闯倪家庄之时,丢下瑾瑜独自逃生……”
“哦?那她竟然还会为了令郎步入我的人设下的圈套?”
“这……这也只是机缘巧合,她在齐雅雯处养过伤,两人关系不错,齐雅雯失踪,她必然……”方乂安越说越快,也越说越没有方向。
魏菘泽笑了一声,打断他道:“方老弟不必紧张。圣女与令郎关系越好,于我越有利。我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不会因为此事就迁怒于他,你不必再替他辩解了。”
方乂安只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害怕起来,“关系越好,于他越有利”?这是何意?
气氛足够,魏菘泽也不想再绕圈子,直说道:“三日后我儿迎娶圣女,不容更改。不过这位新娘子却不那么听话,碍于她的体质,我也不好下药来摆布她。只能请令郎出马,帮我去劝一劝圣女。”
“这……”方乂安想起上回在牢中和母子俩对话的情景,料想瑾瑜绝不可能答应,故而踌躇住了。
“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方乂安即刻否定,“我只是担心,那女子性子颇肖文远骥,未必肯听一个旁人的劝告。”
“不试试怎么知道,”魏菘泽面带笑容,眼中却并无暖意,“说不准在圣女心目中,令郎的性命安危远比自己的自由和婚事来的重要。”
明晃晃的威胁令方乂安愈发心惊肉跳,瑾瑜的性命安危是否足以让文紫璇牺牲自己,没有人知道,却一定会让他俯首称臣。
看着他惊疑不定的脸色,魏菘泽心中满意极了,以至于适才在儿子那儿受的委屈都被冲淡了一点。
“只要我心愿达成,不仅令郎能重获自由,老弟你也会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右护法。”魏菘泽补上最后一句,想为自己的目的再加上一个砝码。
方乂安却不领情:“三爷太抬举了。我武功平平,也非世家名门之后,右护法的位子合该他人来做。只要三爷肯放犬子归家,我宁愿再也不踏入江湖。”
魏菘泽的瞬间冷了脸:“老弟说哪里话?没有人比你更配做我的右护法。你这般推据,如何对得起你故去的父兄和族人呢?”
听到他提起父兄,方乂安脸上立刻血色全无,置于胸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只能赶忙将其背到后面,再紧紧攥成一个拳头,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
“圣女之外,藏宝图不日也会落入我手,门主之位也好、百年秘宝也好,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魏菘泽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方乂安身边,盯着他总是躲闪的眼睛:“方老弟,我有今日之成功,方家出力甚多,我要大封有功之人,怎能把你抛下。”
“我……”方乂安嗫喏半响,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没有半点欣喜之意。
魏菘泽定定看了他两眼,然后甩开袖子,边走回上座边厉声呵斥:“方乂安,你别忘了,当年是你们方家玩忽职守,私自放走圣女在前,纵容苏茂霖走脱在后,我能容你活到今日已是仁至义尽。若你还想脱离我去过逍遥日子,就别怪我不念当日同门的情谊,将你和你的儿子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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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牢房的路上,方乂安始终惶惶不安。他不确定,如果瑾瑜拒绝出面说服紫璇,魏菘泽会不会直接杀了他。
不出他所料,当他将魏菘泽的要求及承诺告诉瑾瑜时,瑾瑜摇头不解,齐雅雯嗤之以鼻。
“方乂安,你还要脸吗?强迫女子嫁人本就伤天害理,更何况她还是瑾瑜的爱人,你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只有这样,他才肯放了瑾瑜,连你也能重获自由!”方乂安尽力辩解,“反正婚礼已势在必行,文紫璇逃不掉的,有没有人劝、谁来劝都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瑾瑜不过去说句话,却能换来你们两个人的安全,何乐而不为!”
瑾瑜失望地看向自己爱戴了二十年的父亲:“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其基准不在于所为的结果,而在于当不当为。璇儿要不要嫁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
他走上两步,隔着牢门和方乂安对视:“而且,爹,你不会想到不到,魏菘泽的意思分明是要拿我和娘的性命来威胁她,让她放弃自己的意愿和幸福。”
“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你们还能有这样的用处,照魏菘泽的性子,就是立时杀了你们都是有可能的!”
“那就让他杀,我宁可死,也不会做逼迫璇儿的事情。”瑾瑜昂起头,语气决绝。
“那你娘呢,你忍心为了一个女人看着她就此殒命?!”
瑾瑜不语,可眉心倏地皱紧了。
齐雅雯却冷笑起来:“有趣!明明是你把我诳来,落入了他人的陷阱,怎么说到最后反倒成了儿子要害我。方乂安,我不傻,你休要混淆视听。”
方乂安刚想反驳,话却被她马上怼了回去:“君子之德不是你们男人专属,江湖道义也非武人才守,不乘人之危、不强人所难是做人的根本,你方乂安贪生怕死、助纣为虐,我可不怕。让我为了自己的私利就强迫一个女子嫁给一个企图害她的人,我不干。”
“爹,我是真心喜欢她、爱她。不能助她解脱困境,已经让我痛恨自己了,若还为了自己能够活命就与她的敌人狼狈为奸,将她推入火坑,那我这份爱意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瑾瑜言语真切,话说到一半就已经湿了眼眶。
“你同样也有过心爱之人,若你和瑾瑜异地处之,你果真也会向你说得那样为了自己活下来,就将她推出去吗?”齐雅雯轻轻叹了一声,跟在瑾瑜后面道,“方乂安,如果你是这样懦弱无德之人,那我可真要后悔当年瞧上了你。”
“好好好,你们清高、你们大义!”方乂安突然大叫,齐雅雯不免吃了一惊,这可是她第一次见方乂安如此失态。
“我胆小懦弱,和恶人沆瀣一气,行了吧!”方乂安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这才又指着瑾瑜的鼻子,纠结再三,挤出了最后一句话:“那咱们三日就一起等死吧!”
巨大的声音充斥牢房,瑾瑜和齐雅雯一同哑火,而方乂安也在吼完最后一个字后跌坐在了地上,双眼茫然,气力尽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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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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