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钦,又胜了。
尉迟钦回来没几日,刘一荣便又来了。
他给了尉迟钦一串顺路买的糖葫芦后,又来问尉迟皞参不参加皇室举行的围猎。
尉迟钦身为定北将军,定是去的。尉迟皞先前就被尉迟钦知会过,但他只想留在府里陪阿嬗,所以当时就没答应。今日刘一荣在院里这么一提,反倒让阿嬗知道了,阿嬗便劝说起尉迟皞,让他参加。
“我就知道你又要赶我出去。”
尉迟皞趴在桌上,可怜巴巴的。
“去玩玩吧,就当长长见识。要是回到了姜午,被其他狐狸问起来,说不知道,岂不是很没脸面?”
“呜……”
“而且,在这府里呆得久了,也该露点狐狸爪子出来了。”
“……那阿嬗……”
“你带只红蝶去。到时,你所见的,便会是我所见的。”
尉迟皞应下了。
十月入寒。尉迟皞心想着,去年这会儿,疠疫正盛,尉迟钦请命,去守染了疠疫的百姓,而尉迟皞回了姜午,要搬救兵救他四哥。
尉迟皞也再问过阿嬗关于救尉迟钦的事情。但阿嬗只道现下还不可说,他便不再多问了。
围猎的规则是每人只能猎一只,猎住的第一只是什么就是什么,猎到的猎物可以带走。虽说是带走,但那些官员多还是打定了要猎一只最好的,送给皇帝。
尉迟皞和尉迟钦一道骑着马,途中遇见了刘一荣。尉迟钦见刘一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提出和尉迟皞分开一会儿。
尉迟皞巴不得跟他们分开。阿嬗的红蝶在耳后,尉迟钦和刘一荣在,他根本没法和阿嬗说话。
待尉迟皞骑远了,刘一荣才和尉迟钦道了声谢。
“这事你定是没有告诉你弟弟的吧?毕竟,一个万一,该被发配的就是你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什么过去不过去的?!你现下还是陛下心中的重臣,往后呢?若你再这么口不择言的,陛下一个不高兴,陈年旧账一起算,就不是发配的事了!”刘一荣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以前不这样的啊,怎么突然这么冒失了?”
“我不冒失,该被发配的就是你哥了。你愿意?”
刘一荣撇了撇嘴,道:“那也是他活该!总之,你往后可别再这么做了。”
这是尉迟钦打了胜仗回了晏城后没两天的事情。当时,刘一荣的兄长刘一平,和尉迟钦一起,受皇帝召见,一并在御花园里散个步。
皇帝是想着,刘一平虽是本朝青年才俊,可性子却没尉迟钦稳重。抛开君臣身份,三人年纪是差不多大,散散步、聊聊天、推进推进关系。
这两家和洽了,晏国也就更强盛了。
可刘一平呢?多次出言不逊,连这没散去几步的脚都被他拿来说教了。
“朕做得不好?!他和他爹一般厉害,不如让他们刘家来坐这把龙椅!”
刘一平一走,皇帝便要尉迟钦在明日的朝堂上给他作证,将刘家父子发配出去。
尉迟钦,应下了。
结果,在转日的朝堂上,皇帝刚开口到“昨日”二字,尉迟钦就摘了官帽,磕了脑袋在地上。
“陛下,昨日那些话,臣自知有罪。陛下要如何罚,臣都无二话。”
“那些话明就是……”
“臣与小刘将军交好,私下有言陛下之不是。小刘将军昨日所进之言,是将臣的话,说与了陛下。”
这下子,惹恼皇帝的,便成了尉迟钦了。
如此逃过一劫的刘一平因为先前一直和尉迟钦不对头,着实有些下不来脸面向尉迟钦道谢,只在尉迟钦一次远远地揖手时,回了个手去,便快步走了。
“过几日我借刘家的名义,再送些礼过去,故意让我哥瞧见,好叫他宽心。不过今日这些话可千万别让他知道,否则他该跟我别扭了。”
“放心。”
另一边的尉迟皞和耳后的红蝶说着话。若是什么人不巧瞧见,该要拿他当疯子了。
尉迟皞问道:“阿嬗,你想要什么猎物?”
红蝶传来阿嬗的声音:“兔子吧。”
兔子温顺可爱,没有利爪和尖牙,好像确是比狐狸要可爱些……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可能岌岌可危的尉迟皞有些不情愿起来,但想着那是阿嬗想要的,还是得弄只回去,再解决争宠的问题。
尉迟皞先前没练过弓术,算不上好,这里的兔子虽多,但没有一只是他的。一阵忙活下来,兔子反倒不怕他了,再胆大些的还来瞧他又没射中的苦恼模样。
忽地,一只兔子蹿了出来。它回头瞧了尉迟皞两眼,又原地搓起脸来。尉迟皞不服气,搭上箭,拉开弦,对上了那只兔子。
可他此刻正心急,一箭再偏,让那兔子跑了。
尉迟皞见状便追了上去。可这一追,他便彻底迷了路了。
耳后一烫,红蝶落在了肩上。
“阵仗倒是不小。”
数名黑衣人从丛木后蹿出,向着尉迟皞砍来。尉迟皞虽自习了些剑术,但此刻手里只有弓和矛,就算抢下了黑衣人的刀,也不敢贸然伤人。
丛木后还有人。红蝶蝶翼一扇,控住了齐发而来的数箭。
“不用对他们客气,他们是被操控的,不算活人也不是死尸。”
尉迟皞看着不远处一具被他踹倒后又直直站立起来的躯体,问道:“那、那他们是个什么啊?”
“附着一缕魂或魄的草兵。”
“魂魄?!是因为,我的体质……”
“不。这些,应都是冲我来的。”
尉迟皞一早就觉得今日的红蝶不太对,方才红蝶出手,尉迟皞便更加笃定了——这不是阿嬗的红蝶,这就是阿嬗。
既然不是人,尉迟皞就不客气了。那些草兵数量虽多,但一个个的并不厉害,且一旦受了致命伤,便会化作黑沙,再一点风吹又作黑雾散了。
可即便如此,那些草兵也举着刀纷涌而来。
丛木后的箭也是不断,冲着尉迟皞和尉迟皞身后的阿嬗,似是没完了……
猛地,尉迟皞赶不及,只能拿身体硬生生挡了下来。
很疼……身上的仙力似在流散……
阿嬗幻了回来,接住要跌倒的尉迟皞。
可尉迟皞于阿嬗太大只了些,阿嬗搀了好几下,才让歪歪倒倒的尉迟皞靠上自己。
这是古时天兵用的箭。这箭伤不了上神,但若伤的是上仙、人、祅、魔,心性越坏所承的伤便会越重,且还会留下无法祛除的疮疤。
一道红绸一瞬炽燎,清剿了还要围来的草兵。
“阿嬗,你没事吧?”
见阿嬗摇头,尉迟皞想扯个嘴角笑一下。可他太疼了,越来越疼,疼得他只能把气力都拿去忍疼。
阿嬗捏了一只红蝶,去告诉尉迟钦关于尉迟皞负伤的事情,还有自己先带尉迟皞回去的决意。
回到尉迟钦的将军府,阿嬗将尉迟皞放倒在床上。
尉迟皞身上现起了狐狸毛,整个身子减瘦下去,衣裳也变得松松垮垮不再合身。若不是阿嬗一直渡了仙力去,他早已彻底褪回狐狸模样了。
阿嬗看着沾在自己身上的血,才发现同样沾上血的手在不住发颤。
——……才是该死……的死是因……
——……平泛……不端……出乖弄丑……
——……无用……一样该死……
她挣扎着,回过些神来……
那支箭伤在尉迟皞的左肩,所幸不是要害。
阿嬗不再犹豫,握上了箭。本要昏睡去的尉迟皞被一记疼醒,闷哼声里掺着没忍住的哭腔。
阿嬗想起曾在尉迟皞的屋子里瞧见过一瓶被随手扔置的百露水。她想去取,却被尉迟皞不怎么成人样的狐狸爪子扒拉住。
“不,我不要用那个……”
尉迟皞的声音微弱如游丝,语气却是坚决。阿嬗顾不得他要不要,取了百露水,滴在尉迟皞的伤口上。
尉迟皞受疼,咬着牙撇过头,再不肯多喝下。
那瓶百露水,是金麟儿送他的。
百露水的水须得是菩心草草尖吐的水。可菩心草本就栽养不易,光是养一盆就劳心劳力,每日能采集到的露水也不多。在姜午,大多狐狸家中都有一盆菩心草,能养得好的却是不多。
菩心草是仙草,是山神大神赐给姜午狐族的。菩心草的露水有治病愈伤、醒神解毒、辅助修炼等功用。但姜午的狐狸多对修炼一事并不上心,也少有患病负伤的,故而狐狸们对这难养的菩心草也少有尽心尽力照料的,这百露水也就显得来之不易。
若收到了哪只狐狸送来的百露水,则有被其珍视之意。
想当年狐主就是靠一瓶百露水,得了狐主夫人一片芳心。
因为尉迟皞的执拗,气息更是奄奄。阿嬗握着他的狐狸爪子,再给他渡去仙力,可渡去的赶不上散去的。
在尉迟皞彻底昏厥之际,他恍惚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托起他的下巴。
他吃力地撑起眼,他还想推拒那瓶百露水。
可他见阿嬗仰去了头,而后,低来了身……
啊……连这,也是凉的……
尉迟钦回来时,尉迟皞已睡下。阿嬗坐在桌边,手里还拿着那支箭。
“抱歉。”
“姜姑娘不必自责,保护姑娘是我们该做的。”
当时,只有这一支,是天兵的箭。对方是算准了尉迟皞会保护自己,找准了时机,故意让尉迟皞负的伤。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让尉迟皞负伤又有什么好处?
“皞离开一事,没给你添去什么麻烦吧?”
尉迟钦面露一丝迟疑,还是道:“小七参加围猎一事,已无人再记。这难道不是您……”
“不是……”阿嬗一顿,又道,“是应佚做的。”
尉迟钦离开后,阿嬗找来信鹤,提了笔去。
院外,两个家仆追上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那只兔子是尉迟钦猎来的。尉迟钦带着兔子回来的时候,连皇帝都觉得稀奇,堂堂定北大将军,居然只猎到一只兔子。
结果定北大将军回皇帝,是这只兔子自己撞过来的。
这一下,那些本不敢笑的也都笑出来了。
可笑归笑,心里又纷纷觉得这大将军反其道而行,拿一只兔子哄陛下一个颜开,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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