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我说怎么有点吵……”
槐树下一张吊椅。椅上零零新叶,像是坐于树间。
阿嬗在那张吊椅上稍稍撑起身子,眼间惺忪,一副随时要睡回去的模样。有风过,吹起落在在吊椅外的裙摆,带来四周的酒香。
尉迟皞有些拘谨地踩了踩爪子,再坐得笔挺了些。
五六只麻雀围了过来,落在椅背上,在阿嬗身边叽喳个不停。尉迟皞不服气,心想着自己跟这些麻雀比起来,沉毅寡言都不为过的。
阿嬗将尉迟皞捞了起来,捞到怀里。
“雀儿也这么说,要不你们探讨一下?”
那几只麻雀围了过来,对尉迟皞是明显的不善。叽喳的声音吵嚷在耳朵边,它们对尉迟皞的狐狸毛下了嘴。
尉迟皞缩起尾巴,缩起身子,往阿嬗怀里再躲去几分。阿嬗被逗笑,示意麻雀别再欺负他。
“五尾狐狸的手感,可好太多了。”
蹂躏狐狸毛的,换成了阿嬗。
阿嬗只顾自己揉着好玩,全然不顾甩着脑袋和尾巴以示反抗的尉迟皞。
反抗无用。阿嬗揉到了尉迟皞的小肚腩,痒得尉迟皞四爪朝了天,脑袋自暴自弃地垂在了双腿外。
阿嬗轻笑,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暂且放过他。
“饿了吧?不过我这儿没什么食材,你且先对付下带来的糕点?”
其实也没怎么饿,或者说是饿过头了……他昨日在这儿没有回去,虽带了一份紫薯凉糕,但想着要和阿嬗一起的,便一直忍着,直到睡意胜过饿意。至于此刻,这肚子是连叫的气力都……
肚里一串饿叫。尉迟皞猛地挺身,要往石桌上的紫薯凉糕去。
丢狐了,快走快走!
头顶是阿嬗一声轻笑,身子又被阿嬗捞了回去。
而后是下巴,再而后是……阿嬗……
你、你又……我、我我……
“给你渡了口仙气,你可化作人形了。”
阿嬗轻晃着吊椅,一下一下。尉迟皞胡乱的爪子一顿,踩回地上化作了平日模样,只是那对耳朵和五条尾巴怎么都化不去。
“阿、阿嬗,你去哪儿?”
“我去取琴。”
尉迟皞收了手,有些落寞地看着阿嬗离开了。
紫薯凉糕隔了夜,滋味差了些意思。直到阿嬗回来,尉迟皞那垂在地上的尾巴也才翘了回来。
“长吟认主,我或是应佚,它都不肯出声。先前听应佚说,你在声乐方面没有什么造诣,且先看看资质吧。”
阿嬗瞧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尉迟皞。尉迟皞一个激灵,这便将目光往那把白玉五弦琴挪去。
他是没什么造诣,这两年多在修炼也没来得及有什么造诣。但正所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心态忽又良好起来的尉迟皞将手摆在长吟的琴弦上,阖上眼睛,又回忆起尉迟钦弹琴的模样。
尉迟皞如痴如醉,自诩完美。一旁的阿嬗挑了挑眉,飞上槐树的麻雀嘶叫个不停。
阿嬗伸手,摁住了尉迟皞造孽般的狐狸爪子。
“日后在我这儿,还是少碰长吟吧。把雀儿都吓跑了,我该要无聊死了。”
“跑就跑了!这般凶的鸟,该全跑了才好呢!”
尉迟皞终究是个连百岁都没有的小狐狸,不悦尽摆在脸上。还在树上的麻雀再嘶叫了两声,他便学着嘶叫了回去。
姑且得胜的尉迟皞又重新对阿嬗道:“阿嬗,你且同我说,那些个雀儿,还有应佚,平日都跟你讲些什么趣闻?说趣儿嘛,我也是听过说书的,讲的未必比他们差。我、我还跟之前一样,给你买话本、买吃食、买小玩物,好不好?琴我会好好练的,下次来,我便能弹好听的曲子给你了!你、你别赶我……”
阿嬗看着尉迟皞昂起的脑袋,一脸的恳切,微微出神。很快,她收回了目光,握过尉迟皞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放在长吟上。
“我其实,并不擅琴。今日教你点简单的,算是入个门。”
“嗯……”尉迟皞猛地又转回身来,慌乱道,“我我、我还要拜师!”
说罢,尉迟皞跪在了阿嬗跟前。
“长吟既已送你,便是认下你了。”阿嬗扶起尉迟皞,道,“我不喜有谁拜我,那些个繁文缛礼就都免了。这里屋子多,你挑间喜欢的,再挑个日子,搬进来就是。”
“好!”
搬入四方宅的日子,尉迟皞定在了一个月后。一来,他想先练练琴;二来,他想在成年前便拾掇一番离家,免狐主夫人操持他的百岁宴。
虽这么想着,但自尉迟皞回了尉迟府,痴傻已有两日了。
有时是用着饭,咬着筷子匿笑起来,吓得尉迟嫤连挤兑都忘了,能逃则逃。再有时是对着琴或对着剑,一脸怅然,怅得胡招妹几番不知所措。
又是一日,尉迟皞喃喃一声阿嬗唤过的“皞皞”。
这称呼也就应佚喊过,但他从未被喊得如此欢喜过。
声音很轻,但足够分明,扣在他心弦上……
可他兀的,又是一口气。
狐族有规定,只有彼此心仪,才可摸耳朵。而最是敏感的尾巴,是意欢好,才可摸得的。
可不论是狐族的规定,还是凡间的共知,阿嬗对自己有无这份心仪,尉迟皞是不知晓的。
大抵,是无的吧……
想到这里,尉迟皞坐起来的身子又直直躺了回去,抱着被褥滚了两圈,就这么将自己包了起来。
若不是今日应佚来,狐主夫人真不知是该请个郎中瞧瞧好,还是直接将尉迟皞捆了做个法事好。
“皞皞啊,听你阿娘说,你这三日,多在屋里闷着?闷着怎么行啊,闷会闷出病来的。不如我们去后山,找阿嬗玩儿?”
听到“阿嬗”二字,尉迟皞一个激灵,猛地坐起,瞧见坐在床边正要敲扇子定主意的应佚,猛地又把自己闷了回去。
“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应佚撸起袖子,拽起了尉迟皞的被褥。
谁知尉迟皞这次手劲是大得厉害,应佚竟没讨到半点好处。
于是打着身子骨不硬朗的旗号战败坐回到一侧的应佚上神拼命摇着扇子,压压满心的好奇。
“应佚,”尉迟皞探了脑袋出来,问道,“你知道扶奂是谁吗?”
应佚一顿,手上的扇子便也一顿。
“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阿嬗念叨过一句,就是好奇。”
“阿嬗怎么念叨的?”
尉迟皞蹙了蹙眉头,努力从阿嬗那日的风仪中挣扎出来。
“好像是说扶奂走了。扶奂也是跟你和阿嬗一样的古神吗?”见应佚点头,尉迟皞追问道,“他和阿嬗是何关系啊?他、他走了是,那个走了?”
应佚合起扇子,道:“神嘛,也就是活得稍微久了点,躲得过一时的病和老,躲不过一世的生与死。时候到了,自然就该走了。”
“那……”
“一个入了混沌的古神,有什么好聊的?咱们来聊聊阿嬗啊~”
尉迟皞听到了“阿嬗”,尉迟皞把脑袋缩了回去。
应佚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自己拽不动,索性重新给自己扇扇风。
“应佚。”尉迟皞重新探了脑袋出来,应佚却不屑再理会他了。尉迟皞只好蠕动到床沿,多挨近应佚几分,毫不气馁地再喊了一声,“你同我讲实话,我拿你当亲兄弟,你对阿嬗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应佚一口气在胸口提不上来,合了扇子颤颤地指了两下,道:“你若真对阿嬗有意,便学学金麟儿,将衣裳细软全收拾好,把自己打包一并滚进四方宅,何苦在这儿同我装神弄鬼的?!”
尉迟皞嘟着嘴,忖了忖,点了点头。
应佚提上了气儿,重新摇起扇子给自己的小心窝缓上一缓。
“嘶——等等……”
“嗯?”
“金麟儿?”
“嗯。”
“将衣裳细软全收拾好,把自己打包一并滚不……来、来了这儿?”
“嗯!”
尉迟皞在震恐中无法自拔,应佚嘴角的坏笑是再也藏不住。
“我拿你当亲兄弟,你就这么卖我?!”
应佚捞起尉迟皞摔过来的枕头,猛地摔了回去,道:“人家小姑娘听到你这几日又不出家门,担心你是身子还有不适,特地来照顾你的!”
“我……”尉迟皞一边狼狈地从汤圆般的被褥里抽出身子来,一边找着不知道被自己踹飞到哪个角落的靴子,咆哮道,“尉迟府上上下下五十多只狐狸,用得着她金家大小姐来照顾?!她怕是想趁着我病重,给我套上新郎服,把我摁在爹娘跟前!”
应佚听得仔细,反省得仔细,点了点头,道:“这也不错啊。”
尉迟皞朝着应佚那张贱兮兮的脸,狠狠地“呸”了一声。而应佚摇着扇子,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恶模样。
小人得志的应佚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啜着。忙着收拾细软的尉迟皞不忘再骂上应佚两句,可应佚像是没听着,没有一丝恼意。
“哎,记得带钱啊!别跟前几次一样,在我家白吃白住。”
“多大了,怎么还改不到认枕头的毛病啊?!”
“这小玩物……我没玩过,我拿去玩两天。”
尉迟皞抓着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进包袱的衣裳,愤愤地抽在了应佚身上。
应佚是更小人得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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