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的尉迟皞连忙往阿嬗屋里钻去。
“阿嬗阿嬗,镇上的人说有狐狸精呢!”
“嗯,在我跟前呢。”
“……”尉迟皞委屈道,“我、我不是狐狸精……阿嬗昨儿还说我是小狐仙呢……”
阿嬗啜着茶,只是笑着。
“祅气从东边来,是只蛇祅。”
尉迟皞回想起季禾打听到的,说是高老板的女儿在三四个月前回了家,但之后就再没见她出过门。而高府,就在东边。
三月初,惊蛰过。眠了一个冬的蛇,该出来大肆捕食了。
可是蛇眠时,那些消失的男人们,又是被谁捕走的?
“莫不是这镇上,确有着襄助蛇祅之人?!”
见阿嬗点了头,尉迟皞随即起了身。
“我去告诉季禾!”
阿嬗一句淡淡的“回来”,尉迟皞又将屁股挨回了板凳上。
“你准备以何种身份,相告于他?小狐仙,小道士?”
“……小道士?”
“师从何派,尊师哪位?”见尉迟皞答不上来了,阿嬗才又说道,“季禾既已问到了高老板的女儿,就有了方向,接下来也会有对策。他是个心思细的,且阅祅多矣,不论个中因由,该打算的都得打算。你只要记住你的假身份,别露馅就是。”
尉迟皞没有应话。
他低着头,怏怏着。
他们不可掺进凡间事,是连个掺和的身份都没有。
他是,阿嬗也是。
“世人虽拜仙神,可拜的只是那一尊神像。祅魔、仙道虽渺远,可在这远不及天的地界,又比不见真容的仙神,要真切些。”
世间常难,盛世难现。
那天界,真的有仙神吗?那仙道,真的能成仙吗?
若是真的,那些仙神为何不直接降下一个盛世来?
为仙为神,为的不就是世人吗?
“终究是千年之久,再难论个道理出来的,也有其深意。”阿嬗递了一杯茶去,“你本心是好,就是性子太过急躁……”
尉迟皞被烫到。他拧起了脸,吐了吐舌头。
随后尉迟皞才听到阿嬗不紧不慢的一句:“是得修得沉稳些。”
尉迟皞委屈巴巴地看着那杯摸着不烫可啜起来着实太过烫嘴些的茶。
……呜!
晚间,季禾来时,见到了正给尉迟皞喂红糖水的阿嬗,和一口红糖水一口“哎呦”的尉迟皞。
“没什么大碍。就是吃了太多的绿豆糕,伤着胃了。”
季禾知道尉迟皞买的绿豆糕多,可没想过他能一口气全吃了……
“道长是还有事?”
“啊……是……”
此前,尉迟皞与阿嬗虽已知季禾等人的身份,但在入镇后仍给了他们一纸符箓,要他们睡去,是不想他们受此事牵连,免他们着慌。
季禾拿出两张符箓来,道:“二位大抵也猜到了。这镇上有祅,且害人不少。我等既修仙道,实难坐视不管,但我也承诺过要带二位去到晏城……故、故而……”
阿嬗接过符箓,道:“多谢道长。”
季禾宽心起来,连忙又道:“只要二位将这符箓带在身上,一旦遇险,与二位最近的师兄弟会速即赶来,保二位周全。”
阿嬗点头应下。
“季、季禾!”尉迟皞犹犹豫豫地还是开了口,“我见着了一条蛇,好大的蛇,可吓人了!你们伐祅,可记着别只顾着提防祅啊!”
“多谢尉迟公子提醒,季禾记下了。”
季禾见没什么能帮忙的,又到了歇息的时辰,便把空碗和勺子带了出去,再带上了门。
尉迟皞瞧见阿嬗投来的目光,拿过那两张符箓,照着两眉毛贴去。
肚里一阵疼。尉迟皞又缩起身来,那两张符箓便落在了一边,显了他两只眼去。
“呜,阿嬗……”
阿嬗给他掖好被褥,伸了手给他揉揉。
其实阿嬗的手也有些凉,但尉迟皞还是想她给揉揉。
“阿嬗……阿嬗……”
“困了就睡吧。”
“那阿嬗呢……阿嬗,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嗯,我就在这儿陪你。”
“呜阿嬗你真好……阿嬗,我……我……”
尉迟皞彻底睡了过去,另一边的季禾也领着众师弟出了门。
季禾一行共有七人。他们此行,本是在抓获晏国境内散布疠疫的恶祅后便要返程的。但行至蛇镇附近,追祅盘出现异样,他们不忍放任不管,便来看看情况。
结果刚一进镇,他们就遭了袭击。在镇子里落了脚后,季禾便安排师弟们四处转转,打探些情报。
奈何说法不一,能确切的仍只有“专挑男人下手”这一点。至于见过祅物真身的,除了老嫠妇再没有其他人。
而那位老嫠妇,他们今日虽寻到了,可那老嫠妇比他们想的还要疯疯癫癫的,他们问了半晌也没能问出什么来,故而祅物真身或还有其他可能。
季禾他们只得先按照狐祅的弱点进行了布置,再行完善。
突发状况总是多数,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按照预设的方向万无一失地进行下去。
“大师兄,已经安排妥当了。”
经常在季禾身边的,是奉山派二弟子陈子黄,也就是与尉迟皞对视过几次的那位。
镇子外的一处林子里祅气颇重,季禾他们便选择布阵在此。镇上留有两位师弟,若有异样,共生符为信。
共生符两两共存。一符若毁,另一符会以同样的方式销毁。季禾他们以不同的销毁方式,作为传递信息的信号。
林子黢黑,黑得异常。
四下窸窣,没来得及寻去,几个被击倒的声音先起。
符箓被什么毁了,只有探祅铃响个不停,在死寂下来的林子里分外不安。
季禾猛地推开陈子黄,拔剑抵挡。
可那不是他能敌过的。
他被一个巨大的暗影拖出好远,陈子黄追喊的声音很快便被甩在了后面。
有什么缠上了腰。
随后,没来及调整的季禾一阵眩晕。
他被提到了半空……将他提起的终于停了下来。
他连忙握紧了剑,要往腰部刺去。
剑没来得及落下,缠在腰上的绕着树爬去,季禾便又是一阵阵的眩晕。
好不容易再停下来,黢黑之中,有一张脸正对着自己。
那张脸吐着蛇信子,脖颈至肩都覆着蛇鳞。
而缠在自己腰上的,正是一条蛇尾。
“好俊俏的郎君啊~瞧瞧这脸蛋、这皮相,可是那些乡野村夫不能比的~小郎君,你是哪儿来的呀,有妻室了吗,心仪什么样的姑娘啊?”蛇祅语调悠悠,夺剑的动作却是快狠,“哪有在姑娘面前耍刀弄剑的呀~要是吓到姑娘了可怎么办?小郎君还是说说心仪什么样的姑娘吧?是温婉的,还是可人的?”
蛇祅的手摸在季禾的脸蛋上、胸口上,像是浓情娇妻。随后她依偎在了季禾的怀里,附耳听起他的心跳。蛇尾又是一圈,缠住了季禾想趁点什么机的手,若是挣扎一分,便再紧去一分。
蛇祅抬眸去瞧季禾的脸。季禾越抗拒,蛇祅越得意。
这条蛇很长,此刻盘在树上好几圈,还能绕季禾三圈。
季禾试着往后躲去,但无果。且只要蛇祅愿意,勾勾尾巴的事情,自己就能进蛇祅的肚子了。
“小郎君,你这一句话不说,是害羞吗?小郎君好可爱啊,我都有些不舍得吃了呢~”
“那就别吃了!”
蛇祅猛地收回要舔在季禾脸蛋上的蛇信子,身子往后侧去,可脸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蛇祅定睛一看,怒道:“狐祅,又是你?!”
“啧,是狐仙,狐仙!能许愿的那种!”
胡迎尘摇着飞回的扇子,无可奈何地纠正着。
蛇祅一脸莫名其妙,季禾一个白眼。
蛇祅冲胡迎尘问道:“他,是你相好?”
还在蛇祅怀里的季禾忙道:“怎么可能?!”
胡迎尘不紧不慢解释道:“相好算不上。不过他向我许过愿的,要我保护他。”
“我才没有!”
“唉,孩子大了,叛逆了。”
“你?!”
“行了行了!来我这儿打情骂俏来了?!”蛇祅看向胡迎尘,“狐祅,先前你帮过我,今日我不为难你。识趣的就赶紧滚,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
胡迎尘笑了笑,道:“那您高抬贵手,放了那孩子呗。他不是这镇上的人,镇上的事也与他无关。只要你肯放了他,我保证,明日一早,这镇子绝不会有他们半点影子。”
“他们确不是这镇子上的,但也是他们自己非要闯进来的。送上门的,我有什么理由放了?再说了,他们是道士,就算我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我吗?!而你又有什么能耐,让他们都听你的话,乖乖滚走?”
胡迎尘忖了忖,点了点头,一脸的诚恳,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那个能耐。”
蛇祅语塞,季禾亦语塞。
胡迎尘则是合上了扇子,在原地转转腰、拉拉腿,活动起了筋骨。
“那咱俩,过过招?”
蛇祅进镇的第二天,胡迎尘就出现了。她本以为胡迎尘是来占自己地盘的,毕竟这种为了分一个凡人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在祅中并不算少见。若非本族,必然互相看不对眼,这跟两国必然走向战争,是一个道理。
而胡迎尘出现时,并未表露出任何敌意,只是看着,任由着那凡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哀求,和自己一身血的狰狞模样。
“他确实该死,你又想让他死,那就让他死了呗~反正他的死算在你头上,于我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胡迎尘身上有仙气。蛇祅起初以为他是什么受了点化的得道之祅,结果这一番言论,蛇祅不客气地把他划回了祅物一列。
仙也好,祅也罢,不过是一个说法。对最后还是死在了蛇祅口中的凡人来说,没有救自己的胡迎尘是祅;对没有受到阻挠好好吃了一顿人肉的蛇祅来说,没头没脑乱诌一通的胡迎尘仍是祅。
而对季禾来说,不管胡迎尘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胡迎尘救下自己,在季禾心里,胡迎尘是祅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胡迎尘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自己对胡迎尘必须一直保持戒心。
因为胡迎尘是祅,而他是伐祅的道士。
所以在季禾被蛇祅甩到地上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掷出了捆祅绳,把胡迎尘捆在了原地。
被捆在原地的胡迎尘因为双臂被缚,没能抱住好不容易接住的季禾,还是让季禾摔在了地上。
胡迎尘蹦跶了两下,面朝还在地上吃痛的季禾,一脸的不可置信。
“跑的是那蛇祅,你怎么不捆她啊?!”
季禾起着身,忍着疼,可气势是一点也不输。
“你不是也要跑?”
“我?!”胡迎尘看看蛇祅跑没影儿的方向,又回去看看季禾,“我明明是救你,我都抱住你了!”
“我用得着你……你救吗?!再说了,你们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伙儿的!”
胡迎尘心头一股悲愤,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自暴自弃任人宰割了。
季禾的师弟们已经追来,瞧见地上自暴自弃的胡迎尘,欢天喜地就要庆贺一番。
“大师兄好厉害啊!”
“大师兄,我们怎么处置他?”
“这只恶祅吃了不少人,坏透了,师傅来了也救不了!大师兄,索性立地处置了吧?”
说这话的是陈子黄。胡迎尘听到这话时抬起了头,狠狠的要去瞪陈子黄,结果被季禾发现。见季禾狠狠地瞪了回来,胡迎尘只得把目光和自己的脖子一起缩了回去。
照规矩,季禾他们只管收服祅物并将祅物带回奉山,具体如何处置由他们的师傅奉山真人定夺。但若是在伐祅的过程中,碰上了棘手的、难以收服的、不服管束的再或是作孽太过深重的祅物,就由大师兄季禾来决定是否立地处死。
胡迎尘两腿一蹬,一副安详的模样。季禾听着身边不休的议论,又瞥了一眼在地上晃着脚的胡迎尘,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带回去,关起来。”
持反对意见的师弟不是少数,特别是陈子黄。
“大师兄,这只孽畜吃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死有余辜啊!大师兄你是心肠好,可祅物不会念你好的,只会恩将仇报!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的蝎子精,几次三番要爬出来,几日前还扎伤了你!”陈子黄捏着拳头,愤愤不平,“大师兄,若你下不去手,我替你!”
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师弟纷纷支持起陈子黄来,自告奋勇都要替自己的大师兄惩恶。
“好了,都别说了。在镇子上作乱的不是他,吃人的也不是他,他只是同伙而已。带回去,关起来,待师傅发落。”
说罢,季禾将胡迎尘从地上拎了起来,全然不顾双腿也被捆住只能靠两脚蹦跶的胡迎尘,将他拽走了。
师弟几个来不及盘他们大师兄那几句话,只得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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