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进了白鹭山，再往前走是一片密林。冬天天黑得早，他们到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不过时间刚刚好。

小霍将军往树林里望了一眼，停了有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踢马肚子，开路往林子里去了。

进了林子，天就彻底黑了，光秃秃的枝桠连接，不见天日，起个风都叫人觉得阴飕飕的。

身后跟的一队士兵拉着一辆车，车上放着个乌木的箱子，铁皮封边，镶着铜钉，看上去十分贵重。

拉车的没注意，撵上了一旁的树根，车上箱子一颠。

小霍将军闻声立马回头去看，围着车的人一惊，马上有四五双手去扶。

小霍将军抿了抿早就没了血色的嘴唇，说了句小心点，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他也没有法子，但凡大哥二哥能替他，他保准不来这鬼地方，还不如让他在城门前守城杀敌呢。

刚在心里吐槽完“鬼地方”，就听身后有士兵颤声喊：“鬼……有鬼！”

小霍将军循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列人影憧憧，正在往这个方向来。

人影自脚跟向头顶，一步一晃，没有脊柱一般，姿态诡异。佝背探头，举着番，连盏灯都没有。在这幽暗的林子里悄无声息地朝他们迫近，再看不见就要到跟前了。

士兵瞬间起了骚乱，惶惶向中间靠拢。

小霍将军一勒马缰绳控制住乱踱的马，压低声音道：“别慌！把九尾番旗举起来，快！”

身后士兵一愣，惶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往怀里摸，身边两三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把旗子挂了起来。

那一队人影晃晃悠悠飘至跟前，将人围了。

小霍将军坐在马上腰板挺直，心里却有些打鼓，低头细看，却见眼前来的哪里是人？

那是一队站起来的蜈蚣和蜥蜴，那蜈蚣人形大小，长脚窸窣在身前开合，顶着无比清晰的长颚。他从没这么清晰地看过这东西，不禁头皮发麻。

小将军吞了口唾沫，心里反复道：怕什么，就是冲这帮妖怪来的，迟早要过这一遭！

他故作镇定，身后跟着的士兵也不敢出声，冒着冷汗任这些妖怪查看，胆子小的几欲闭过气去。

一只蜥蜴抬着前爪作手，往木箱上划过，又拿尖锐的爪子敲了敲搭扣。

“这是进献给妖王的礼物。”小霍将军答道。

蜥蜴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一摆尾，走到了队伍前面。

这是要带路的意思。

小霍将军一挥手，车轮便又咯吱咯吱往前走起来。

走了有四五里地，他们才走出林子，又随那蜈蚣上了山，终于看见了眼前的宫殿，那群还没完全化形的蜈蚣蜥蜴精这才散去。

宫殿倒是十分恢宏，盘在半山腰上，此时正灯火通明，火光在夜幕中黑色的山岩上拾级而上，层层叠叠，殷红妖异。

宫门口的牛头侍卫挡住了他们的车马，小霍将军只好下了马，命人抬了箱子，一起进了宫门。

小霍将军随侍卫走在最前面，依旧气宇轩昂，如他在战场上一般有气魄，不管眼前出现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气定神闲，只是他这一脖子汗在红灯笼的照耀下闪着水光，寒冬腊月，衣领都湿透了。

正殿里此时丝竹阵阵，还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小霍将军知道到地方了，暗暗提了口气，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也绝不可惊慌失仪！

走上台阶，大殿敞开，只见殿内一众妖娆女郎翩翩起舞，踏掌而飞。

士兵们不禁一惊，本以为要看到什么群魔乱舞，谁成想入眼竟是如此香艳景象。歌姬舞姬一个个水灵灵眉目含情，姿态曼妙，衣袂飘飘，大殿灯火下一片氤氲旖旎。

就算是那死了的老皇帝跟前，谁知道能不能看见这样成群的美姬。

众人目瞪口呆，早已魂魄离体。

小霍将军咳了两声，提醒身后士兵勿要忘形。士兵们这才回魂。果然，厉害的妖物都会披张美人皮勾人魂魄！

众人敛了神情，默默跟着上了殿。

舞姬见状层层分开，分立两侧，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

待她们都让开，这才看见了大殿内宝座上的人。

如同拂开了漫天云霞，却看见了皎洁的月亮。

霍然抬头，一时呆立，再没了提醒下属时的那份气定神清。

那是个什么样的妖物？神清骨秀，容眸流盼，如雪玉雕砌，矜贵清冷，又妩媚天成，妖冶美丽。

妖中仙，合该如是！

妖仙转头看向台下众人，神情淡淡，并不把这少年将军放在眼里。

斜倚在宝座上问道：“是你要送我礼物？”

霍然睫毛震颤，这才回神。

那台上说话的是妖王？听声音是只雄狐，像个年轻小公子。

古人道人美之至，雌雄莫辨。

霍然看他第一眼时，甚至早已忘却了去分辨他是男是女。神佛在前，弗敢妄念，男相女相又有何妨？

霍然躬身见礼，这妖界……难道都是这般越美越厉害吗？

“妖王大人万安，在下堰城城主胞弟，代城主霍安向妖王大人献礼！”

说着身后跟着的士兵便将箱子抬了上来，放置在大殿织花地毯上。

霍然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尊水绿方形玉壶，壶身有一尺高，通身雕山水花鸟，两边带耳，耳上挂着玉环。玉壶由整块翠玉雕成，色泽莹润通透，通体一色，实是珍品。

妖王看了一眼，并没有多稀罕。

“无趣。”妖王端起酒慢慢饮了一杯，并不买账。

霍然见状忙道：“大人莫急，这玉壶还有文章！”

妖王闻言抬起眼皮，等他说下文。

“这玉壶乃昆山之玉所雕，月圆之夜壶中盈盈如有水，若是灌入美酒，则光华满室，美若幻境！”

妖王这才坐起身，终于有了兴趣。

“月圆之夜？那为何不十五再送来，偏偏初一来吊人胃口！”他眼角堆着厌烦，颇为不喜。

霍然有些为难，咬了咬牙，直言道：“因为堰城所求之事，等不到十五了！”

霍然单膝跪地，抱拳道：“朔方州牧造反，堰城被围攻，援军未到，堰城却已然守不住了！只好献上传家至宝，以期妖王大人襄助！”

“守不住是你们没本事，何必硬撑？我从不插手人类内斗，你回去吧。”妖王起身，长发未束，撩了把头发就要往大殿后走。

“可世人都传，只要向您进献礼物，什么愿望皆可实现的！”霍然起身高喊。

妖王回眸，高台之上颀长玉立，仙人风姿。宽大的衣袍拥着一张玉做的小脸，狐狸眼微眯，冷眼看他。

“可你的礼物我没看上，你等十五再来吧！”

霍然一愣，随即冲上去，被殿内侍卫上前拦住。霍然心有不甘，他们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妖王大人！我们等不起了呀！若无人援助堰城撑不过三日，我兄长此时还在死守城门，他们再等不到我回去就要死在城外了！”

妖王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转身走进了后殿。

霍然一看事要不成，也不要命了，左右推开侍卫就往后殿冲。

侍卫也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胆子，敢冲撞妖王，一时不防竟被他冲了进去。

妖王也吓了一跳，回身道：“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敢闯我的殿！”

霍然见他抬手就要结印，一步上前就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霍然竟比妖王还要高出半个头，妖王顿时不爽，平日里谁敢在他面前俯视他！他拽了一把，竟没把手抽出来。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就是一巴掌。

霍然脸上火辣辣的，麦色的皮肤印上五个指印，嘴里一股腥味，却咽了口唾沫仍旧不撒手。

霍然哪敢放开他，千年的狐狸，弄死他还不是一抬手的事。

“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哥！”

“打不过就跑，哪还用得着别人救？你们……你们家都是榆木脑袋吗！”妖王见没震慑住他，急着挣脱自己的手。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力气还真大，若不动用点法力还真推不开他。

“我也是疯了任你这么拉扯！再不撒开你就提前下去等你那倒霉哥哥吧！”

霍然也是真有骨气，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不能跑！韦崇州若是攻破堰城，是要屠城的！我霍家无能，乱世之中守不住这一城百姓，却也不敢临阵脱逃自己苟活！”

妖王也不知是被他这一跪给吓住了，还是被他的话怔住，竟一时怔愣，果真不再挣脱他。

霍然见他犹豫，赶紧磕头，“妖王大人人美心善，我替堰城百姓叩谢您的大恩！”

妖王收回手，活动了活动被他两手攥疼的手指，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兔崽子，别跟我这儿玩心眼儿，我可以放你回去救人，不过你要在十五之前赶回来，若是你回不来，我亲自去屠城。”

霍然大喜，“是！我一定赶回来，若昆山玉壶不亮，我把头砍下来给您盛酒！”

妖王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恹恹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一面藤编的落地罩前，伸手一挥，那藤上便长出了新芽。待它长成一节新藤，妖王食指一划，便将藤条折了下来。

妖王转头递给身后目不转睛的霍然，霍然赶紧接过。

“你回去后将藤枝插在城门前，可保你城门不破，待援军到了，你拔出这节藤枝，法术自然就解除了。”

霍然心中没底，“这样就行？”

妖王凉凉看他一眼，“你自己求来的，爱信不信。”

霍然攥紧藤条，就算这妖怪要耍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多谢妖王大人！”

妖王挥手，直接将他挥出了宫门，“赶紧去，去晚了人若死了跟我没关系，你照样得回来。”

霍然被这移形换位的法术吓懵了片刻，下一刻反应过来，忙翻身上马奔着来路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