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到时，韦军已经开始流石攻城，城墙残破眼看就顶不住了。

霍然拿着那一节小小的藤条，全然不顾飞箭流石，冲到阵前，跌身下马，一把将藤条插在了离城门外半里的空地上。

藤条落地瞬间，突然开始扎根生长，霍然脚底的土地都迅速隆起。霍然赶紧后退两步，就见那藤条仿佛在地底绵延百里，沿着城墙向两侧长去。

“然儿小心！”身后一个壮硕高大的骑马将军急急向他赶来。

霍然这才回神，猛地抬起头。就见几块流石直直向他砸过来。

霍然眼见躲不开了，下意识抱住了脑袋，却见地上突然长出了藤条，迅速盘成茧护在了他身前。

流石砸在藤条编织的护网上发出巨响。霍然松开手，怔怔看着眼前的藤网，紧接着一错眼珠，就看到沿着城外飞速窜出了无数藤条。一时间如狂蛇乱舞，互相攀附着向上攀升，铺天盖日，声动如雷。

藤条最终停下时竟高出城墙丈许。

霍然直起身，一时看傻了眼。

这便是妖王的本事吗？

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人也要修仙问道，有这样的神通，何愁战无不胜？

身后冲过来的将军也被这景象震住，勒住受惊的马，缓缓走到了霍然身后。

“这便是……你向妖王求得的法器？”

霍然仰头看着这面妖藤化作的城墙，眸光闪烁，“这只是一截藤条……”

有藤条的阻拦，韦军一时攻不进来，堰城得以喘息，留了兵力驻守，其余人便都撤回了城中。

“并州援军赶来还需六七日，城内粮草还充裕，可以撑到那时候。”霍然的大哥是这堰城的城主，留着山羊胡，一副温雅儒生模样。

“多亏了你及时赶回来，不然此时我与你二哥就要地下团聚了。”一连缠绵病榻多日，如今霍安面色灰白，身形消瘦，说话声音都有些嘶哑。

“我亦是霍家子孙，自当守城不计生死，这本也是我应该做的。”霍然将人扶起，轻声安抚。

霍安坐在榻上摇头摆手，神情萧索，仍是觉得后怕，他一向疼爱这个小了十多岁的弟弟，奈何兵临城下，无力自保，这才让他犯险。

“是大哥对不住你，枉为兄长……”

那身形高大的将军乃是霍然的二哥霍骁，他安置好军中事务就急匆匆赶回了家，一进屋便冲到霍然身前，托着他的胳膊前前后后来回查看。

“此行可还顺利？那妖王可有为难你？”霍骁急问道。

霍然笑着摇头，将经过告知了两位兄长。

“其余人还留在山上，待我再去便将他们带回来。”

霍骁一听还要再去那妖窟，心中不安，“狐狸到底狡猾，还知道留人质！”

霍然无声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妖王此举是要留人质，毕竟以妖王的本事自己根本跑不掉，况且他似乎也没有多看重这份礼物。要霍然回去，也许只是为了确保他没有撒谎。

霍然想起那截藤条的威力，不禁汗颜，先前还自以为遏住人家妖王的手就能留得一条小命，真是自不量力。

霍然攥了攥掌心满是老茧的手，凡人之躯，终究是太过孱弱。

“传言妖王生性暴戾，若是送去的礼物不合意便会雷霆大怒，生吞来者，如今他收了礼物帮了忙，却还叫你去，是何道理？”大哥颤巍巍问道。

霍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既已答应，此时再理论也无益，况且以妖王的本事我们再想对策也无济于事，我去便是。”说完迟疑片刻，又开口缓缓道，“那妖狐……”

“怎么？”霍骁颦眉起了杀伐之意，“此去若有什么隐情务必说与我们，不可逞强。”

他关心则乱，生怕弟弟去见这妖王会有什么妨害。

霍然摇头，“我是觉得那妖狐其实不似传闻那般残暴，我闯进内殿那般失礼他也没有想过要我性命，而且也是在我告知韦崇州要屠城之后，才最终答应帮忙，这九尾狐狸或许……并非恶妖。”

两个兄长闻言皆是一愣，都颇为诧异，这妖狐凶恶专横的传说自古就有。但霍然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全无依据。他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这妖王，此时心内怀疑，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这几日韦崇州终于不再试图攻破妖藤，他不理解这是何方法宝，能迅速长成这样且不畏刀砍火烧，只能派人去打听霍家是否供养着什么仙家道人，却在三天后得知了一个传闻。

“相传堰城以东离此百里的白鹭山上有只千年九尾狐，被这一带妖怪奉为妖王，只要献上的宝物入了妖王之眼，便可满足来者一切愿望。”幕僚在帐中将自己的重大发现告知了韦崇州。

韦崇州果然大悦。

“怪不得，霍家为了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竟不惜与妖物做交易。他们会送礼，难道我就送不起？”

霍然并没有等到十五再返，他只帮忙安顿了几天伤员，剩下的事霍骁自会处理好，他便提前赶回了白鹭山。

事实证明提前回来十分明智，他到的当天就赶上了韦崇州的礼物送来。

韦崇州自然不敢亲自来，他也听说了妖王吃人的传闻，只派了使者将礼物送到。

州牧财大气粗，送的礼物自是倾其所有的丰厚。

使者带着礼物上殿时，霍然就坐在席间。

“大王万安！朔方州牧遣使朝拜，向您献上至宝！”

妖王安坐在宝座上，戏谑地看了眼分列在大殿席末的霍然，应道：“送的什么宝贝？”

使者十分自信，一挥手，殿下抬上来几个大箱子，身后还跟了一队覆着面纱的少女。

“韦大人听闻妖王大人喜好美人，特地搜罗朔方全境美人献上，并珍宝无数，还望妖王大人笑纳。”

使者躬身作揖，朝后使了个眼神，那一排少女便去了面纱，果真个个样貌出众。

妖王哼了声，问道：“你求什么？”

使者闻言大喜，忙躬身道：“韦州牧雄才大略，意指江山，望妖王相助，待大业完成，愿与妖王大人共治天下，十三州美人珍宝尽献于您！”

妖王突然大笑不止，“有趣有趣，这倒是份大礼，十三州算什么，若我出手，你们韦州牧想要多大的天下就有多大的天下。”

使者激动上前，霍然也坐直了身子，遥望过来。

妖王看着霍然的反应发笑，目光停在他身上说道：“不过这是件大事，我还需要考虑考虑，过了今晚，明日我再答复你，可好？”

使者哪敢说不好，偷偷看了眼席间坐着的英俊少年，不禁心里打鼓。

妖王回到后殿，霍然也跟了过去。

“你也看见了，人家的礼物比你们的好，你说我该如何？”妖王懒洋洋走在前面。

霍然上前一步，“韦崇州公然造反，倒行逆施，妖王大人怎么能助纣为虐？”

妖王一笑，狐狸眼满含笑意。“你同我一个狐狸讲这些？”

霍然一愣，表情懊丧，“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错了，我不是人。”那狐狸又笑，歪头看他。

霍然心中一动，这狐狸，莫不是在拿他们取乐？他这样通天的本事，原来也从未侵扰过近在咫尺的堰城，霍然不信韦崇州几箱子宝物、几个美人就能说动他。他分明是在看自己笑话。

霍然眼巴巴望着眼前笑得得意洋洋的狐狸，身量不大却着实难斗，“我再补上什么样的礼，你才能拒绝韦崇州？”

“你还有什么？不是传家宝都送来了吗？”

霍然心中的念头转了无数圈，心若擂鼓，手脚都有些发麻，终于开口道：“我！”

狐狸一愣，看傻子一般看向他，“我要你做什么？”

霍然满不在乎，“他们送人，我也送人。”

妖王大人噗地笑出声，“小崽子，你也束了发，我不信你不知道他送来的人是干什么的。”

霍然常年随兄长在校场训练，有一身漂亮的小麦色皮肤，本来没那么容易显红，听完这话却不由红透了耳朵。

“总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任你差遣便是。”

妖王没了逗他的兴致，转身朝里间走，“用不着，我不会答应韦崇州的。妖界有妖界的规矩，我要想去别的地方称王，对手也不是你们人类。插手你们的事已经给我惹来了麻烦，等十五一过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霍然还要跟上去，就被落下的帘子隔在了外面。

“还有，韦崇州给我送的都是八字极阴的女子，是用来给我修炼的，不过我用不着，明日便会遣他们回去，你也别瞎琢磨了。”

霍然站在外面，听出了话音。韦崇州妄意揣测，谁知这狐狸不修此道，恐怕是给他送了恶心。

霍然定了心，心里有了数，这狐狸清高，不害人命，恐怕修的是正道仙途。

堰城地处河套口，南北关要，孤城一座，没有倚仗迟早会被吞没。他回去能怎么样？于堰城而言，如今的局势已是死局——他们再经不起与韦军一役。若是能得妖王庇佑，便能得喘息的机会，日后再寻生机或可扭转局面。

他没有把握，但的确值得一试。千年的狐狸虽精，有时候未必比人心眼多。

“我没有瞎琢磨，”霍然的剪影投在帘上，身形高大，紧衣窄袖，勾勒出好看的腰背，“我真想留下。”

妖王枕着手臂，睁开眼睛，看着帘上的人影。

霍然赌他不会杀自己，像他这样的大妖，最忌被人抓住弱点，而他在第一次答应帮霍然时就已经被拿住了心软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