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去留

妖王果真没有答应韦崇州的请求,援军一到,韦崇州只好退回了北方,只是他若想南下,迟早还会再来。

霍然一直留在白鹭山,与第一次上山的下属一起被安排在一间院落,虽然不得自由,但也没受亏待。

自从那日他直言要留下,被妖王一巴掌扇了出来,他就再没见过妖王。

“今日十几了?”他问下属。

“小将军,今日十四了。”他因顶上还有个哥哥霍骁霍将军,在军中一直被称为小霍将军。

霍然闭眼挠了挠头,有些坐不住了。

半夜,院子里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霍然耳朵动了动,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这动静一般人听不到,他自小耳朵好使,再微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个院子平时没什么人来,晚上更不会有人或妖出入。霍然觉得奇怪,想到了这院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霍然坐起来,随便披了件衣服,从窗口缝隙往院子里望去,果真有人影钻进了放玉壶的厢房。

看身手应该是人影——妖身手没这么“朴素”。

有人大半夜进院,进来就直奔了放玉壶的房间,脚指头都猜着了是谁的人。霍然哼笑一声,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霍然故意等了片刻,待那人从屋里出来他才突然推门而出。

“什么人?敢夜闯妖王地界!”

来人没成想到了这一步被人发现,纵身就上了房顶。

妖怪多的是耳聪目明的,霍然故意追了一路,闹了不少动静。

他自小习武,看人也很毒,这人功夫不错,不过他有把握对付。眼看势造得差不多了,这才加紧几步追上去,再晚些这院里妖怪不想看热闹了,被哪个厉害妖怪抢了先就不好办了。

那人背上背了个黑色包袱,看形状应该是偷换的玉壶,霍然看准了机会一剑刺向黑衣人后背,趁他躲闪,一下划破了包袱。

玉壶一露出来,连看热闹的妖众都惊呼出声。

霍然也似是被吓得脚步一顿,顾不得去追黑衣人,转身扑向了玉壶。

黑衣人见状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干脆起了杀心,趁他去拿玉壶反身放出一支袖箭。

霍然后心一疼,瞬间跌下了屋檐。在他落地前,就听见了一声脆响。

玉壶被摔得粉碎,霍然却没有落地。

硕大的月亮映着九条雪白的狐尾,妖王一身银灰色宽袍大袖,长发披散,站在屋脊上,美得妖异。

他一抬手,霍然便被捞了起来,耷拉着双手双脚横飞到他身边。黑衣人见状要跑,妖王五指一收,便将人控住了手脚。

“跑什么?摔了我的壶,还打伤我的人,总要有个交代。”

我的人……霍然俯身低垂着脑袋费力一笑。若这刺客不死,定要给他磕几个头不可。

底下妖众也敛了看热闹的心思,几个意思?妖王真要收下这人类将军?

霍然趴在软榻上,身旁貌美侍女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这可怎么办?”一个侍女突然对另一个侍女使眼色。

霍然翻了个白眼,最怕的就是大夫聚一块讨论“怎么办”。他突然觉得事情可能有点大。

果然听另一个侍女说:“快去告诉主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就来不及了?霍然只觉得背上疼,可能是失血过多晕乎乎的,没别的感觉,怎么就来不及了?

一个侍女急匆匆跑出去,另一个来回踱了两圈,俯下身来蹲在榻前,两手攥在一起扒在榻沿上,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事,你说吧。”霍然对她笑了笑,说话都软绵绵的。

那姑娘略显局促,开口道:“那箭上有毒,你中毒了。”

“能解吗?”

姑娘摇头,“我不知道,这毒我没见过,得看主上能不能解了。”

霍然一愣,就是听天命了呗。

“你别急,主上是最最厉害的妖王,十有……七**能解!”

霍然眼皮子跳了跳,心说我可不急,我脑子都快不转了,也没法急。

他突然觉得好笑,他要死了,身边却是个妖族姑娘急得团团转。

报应,他不该撒谎的。

就在他人都要过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身影进了屋。一只手戳了戳他的伤口。疼!他心里咆哮,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脸都木了。

“有得救,急什么?”妖王大人对身边两个侍女说道。

两侍女这才松了口气。

“再去打盆清水,拿止血药。”

两侍女分头行动,妖王坐在榻边,一捋袖子,伸出一只手,他拇指上的指甲突然变作了狐爪,戳破了食指的指尖,挤出几滴血滴在了霍然伤口上。

不过好像是嫌扩散太慢,赶不上这毒蔓延的速度,妖王干脆拿食指指尖戳破了他背上的皮肉,重重划了一道血印子。

疼疼疼!霍然这下能皱眉了,额头上布满了汗,整个背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末了妖王按在血痕上不放手,哼笑道:“我就说不该帮你,现在不仅惹了麻烦,我的礼物也没有了!人崽子,你说吧,我的亏空怎么办?”

霍然疼得浑身肌肉虬结,脑子也清明了不少,开口道:“我说过了,将我自己赔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妖王冷笑:“就你?你能做什么?但凡能修成妖的,门口的耗子都比你能干!”

霍然感觉身体的知觉渐渐恢复,虽然知道打不过还是没忍住往后伸手,反手一把抓住了背上那只作孽的爪子。

妖王被他拽开,好像也没了继续虐他的意思,霍然终于松了口气。

背上那道血印子不深,却有些骇人。

“我能做的事多了,至少我比你了解这群人,我可以帮你防备他们。有人能混进来,可见你这宫城也不甚安全。”

妖王伴着轻笑翻了个朝天的白眼。

霍然换了只手攥着他,侧爬起来指了指自己后背,“你也别看不起区区人类,人可比你想的阴损的多,要不然你以为妖族法术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独享天下?”

“哼,那是因为能修成妖的太少,你们天生灵智,修仙得道的不也没几个?”

霍然看他不以为然,急道:“你别不当回事,这群人勾心斗角混成了人精,你个一心修炼的小狐狸哪能……”

啪的一声,霍然脸上赫然又多了道五指印。

“小狐狸?”妖王眯眼瞪他,烛火下眉弓与挺翘的鼻子投下阴影,这次是真动了怒。

“对不起!”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了妖界君王的威严,他自小反应最快的事就是认怂,赶紧爬起来磕头,“是我没大没小,冲撞了妖王!”

妖王站起身就要把他扔出去,他跪在榻上连忙直起身,没想到比妖王大人站着还高,一个起伏瞬间就又坐下了。

“我不是……”

妖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锤死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杀人算不算滥杀,早知道晚两步进来!

侍女进来见两人一站一跪都生龙活虎,不禁感慨道:“主上果然神通!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小霍将军救……回来了……”

她主上此时脸上一阵青白,脸色十分难看。

霍然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毒解了,他并没看见妖王在他背上取血解毒,也没看见他用药,不禁一愣。

却见妖王垂着的一只手仍在滴血,若手上沾的是他的血,早就该干了。

霍然意识到什么,原来妖王划破他的背并不是为了虐他泄愤。

霍然跪在榻边虚捧着这只手,也不敢再碰,紧接着反应过来,忙冲侍女道:“快快,快给你家主上止血!”

侍女见这俩人气氛不对早就禁了声,闻言哦了声,赶紧上前。

妖王躲开这俩人的手,转身就往外走,“赶紧给他治!治好了丢出去!”

那取水的姑娘进来迎头碰上自家主上气冲冲地往外走,赶紧跪一边让开,待人走后才起身进来。

“又生气了,这可怎么办?”

霍然:“……”

白鹭山一座秃山,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只因为妖王在此才有妖聚集,他们借着这千年狐狸精纯的灵气修行,因此也多修正道。

不过这山头大了什么鸟都有,妖王并不约束他们,各自自在就好。

他来此也有三百年了,与堰城比邻,看着这群短命鬼换了七八任城主。这片地方是他们的,他从未踏足。都是想找个地方栖身而已,谁也别打扰谁。

但今日有人打扰了,他参与了人的事,就惹来了人的纷争。

他走进地牢的时候,牢笼前已经立了一个人,那人披了件紫灰的斗篷,个子很高却十分瘦弱,回头看他时脸色苍白,相貌英俊却没有生气。

不像霍然,小火炉一样,浑身充满了蓬勃的生机,盯着人看时似要把人看化了。

“招了,韦崇州的人,上次来时收买了一个侍卫,人赃俱获。”

妖王点头,十分信任眼前的人。

“我说过你不该管他们。”男子低头看着他。

妖王沉吟片刻,低头看着牢里的侍卫,心知这便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数不清的防备。

“屠城还是要管的。”

他只平平淡淡这一句,那白面男子便无话可说了。

这修炼了千年的狐狸若是个死心眼,任谁也没有办法,有些话说出来也是白白惹他生气。

妖王斗篷上的白色毛领遮了他的下巴,侧脸看去鼻头微翘,神态仍似小狐狸模样。

白面男子移开目光,看向狱中。

跟随了他这么多年,也早学会了如何与他相处,凡事只能顺毛捋,大不了过后再想办法。

偏偏有那不长眼的莽夫天天乱胡噜毛!霍然连夜被扔回小院。既然玉壶摔了,他们也不用等到十五晚上了,第二日一早就来人通知他们收拾东西走人。

霍然垂头丧气,坐在院子里想法子。

下属们不敢说话,一个个表情严肃,心里却乐开了花。终于要走了!原本他们还担心玉壶摔了妖王一气之下会迁怒他们,谁知道这就要放他们回去,这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这位小将军此时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留下。

“霍将军,东西收拾完了。”属下提醒道。

霍然闭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知道了,他可一点都不想出这个门。

堰城地少人稀,一时半会儿养不起那么多兵,偏偏杵在了要紧的地方。今日靠并州明日靠冀州,总也不是办法,何况现在这局势,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也要反。朝廷靠不住,若不是韦崇州志大才疏,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都想投靠了。

这话他也就想想,可不敢跟哥哥们说。

他想找妖王做靠山的心是真的,可妖王又能保他们几时?之前阴差阳错将他卷入了纷争倒是个契机,可之后呢?

霍然靠在亭柱子上发愁,妖王若是个专情的,他倒真希望自己是个好看的姑娘,联个姻,反正上面有两个哥哥,三姑娘一嫁,至少在他年老色衰之前还能保堰城十几年太平。

这妖王又不修邪术,不会采阴补个阳什么的,应当死不了!

“将军?”属下又来问。

魂游天外的霍然被惊动,睁开了眼,“哦,走吧。”

一行人动身往外走,就在他们要出院子时,突然来了几个样貌庄重上了年纪的女子,看样子是管事的。

下属如临大敌,以为又要出变故。

霍然故作淡定,朝来人行礼。

领头的女子含笑回了礼,“主上给霍将军安排的新住所在西苑,霍将军若是收拾好了就随老奴过去。”

霍然大喜,却没露声色,看了眼身边的人,“那我的人?”

女子颔首,“主上说了,随你。”

霍然看着女子年纪,回道:“姑姑稍候。”

女子屈膝,“不敢,霍将军请便。”

霍然将人带到一旁。身边下属就按捺不住了。

“什么意思?不是都答应放我们回去了?”“对呀,那玉壶摔了他们也有责任,干嘛扣下咱们?”“小将军莫怕,一会儿见机行事,属下们拼了性命也要将您送出去!”

霍然按住自己想窜上房顶的喜悦,安抚道:“诸位莫急,妖王这次因为堰城与韦崇州交恶,留下我想必是要商讨此事,他若想害我不必这么费事。你们等我写封家书,一会儿直接离宫,回堰城吧。”

属下闻言不禁诧异,“小将军要独自留下?”“不成!”“这怎么行!至少要留下几个在身边保护的人!”

霍然暖心一笑:“诸位忠心,霍然感念,只是真的没有必要,听我一句,都回去。”

霍然笑得坦荡爽朗,晨光里神采奕奕,他拿命赌那妖王心性,赌的是自己的命,可不是别人的。

众人再言都被他止住,皆黯然低头。

霍安收到信时人都要疯了,“这妖物!安敢如此!”

霍然在信中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直言堰城如今局势虎狼环伺,不得不另谋出路。还宽慰哥哥妖王留他多有用处,自己如今并无危险。叮嘱哥哥先莫要跟人提起自己的去处,一是怕事情不成有人从中作梗,二来也担心堰城与妖族勾连,恐惹人诟病。

霍安气得手抖,“不行,我要把然儿接回来!”

“大哥!”霍骁忙按住他,“你莫要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霍安原地跳了两下愣是没挣脱自己的弟弟,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扶额痛哭。

“父亲走时他才七岁,母亲体弱,我如父如母悉心照料,岂是要将他养大了送去妖怪手里的?”说着又站起来,“不行,我去替他!”

霍骁又赶紧把人拉住,“哥你冷静点,然儿自小有主见,他既然有了成算,我们更不该去添乱,一不小心反而给他惹祸!”

霍安闻言回头,眼睛早就红肿了。霍骁见他不再激动,沉吟片刻,又道:“更何况然儿说得对,我们确实无力自保。若日后想有所图谋,还需借力。”

霍骁将大哥扶到案前坐下,自己也坐到对面,犹豫道:“而且依我之见,妖王主动留下他,或有与我们联合的征兆。”

霍安皱眉,“与我们联合?小小堰城岂能入他的眼?”

霍骁磨了磨牙,的确,妖王若想要堰城,根本用不着和他们商量。“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若再等一等然儿的消息,待摸清了他的意图,再做打算。”

霍安听完又想哭,霍骁连忙又安抚了一通,这才止住。

“可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这个好办,只说我们与并州结盟,然儿留在并州军中任职,对外也可这么说,反正又无人去查证。”

霍然背着他那两件衣服并一把剑,进了这个院子。妖王的宫殿建在白鹭山腰上,西苑在最里面靠近山体的地方,正屋在高处,屋前的台阶便是在石基上凿的,院西台阶上长了棵腰粗的银杏树,秋天定能落得满院黄叶。

山石银杏,别有意趣,只是角落偏僻,有些寂寥。

霍然进了屋,妖王倒没亏待他,屋里东西齐全干净,软衾暖帐。霍然把东西扔在坐榻上,抬手摸了摸床帏,不禁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妖王金屋藏娇呢。

霍然往床上一仰,“霍然啊霍然,绝境之中,也定要蹚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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