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归来,相府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苏清月于佛堂救下吏部侍郎夫人之事,虽被柳氏极力压制,禁止下人议论,但当日目睹之人众多,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勋贵圈子的后宅女眷中悄然流传开来。只是版本各异,有的说得神乎其神,仿佛苏清月是菩萨转世,银针一起,沉疴立愈;有的则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或是苏相府为了抬举庶女故意做的戏。
无论外界如何猜测,锦荣院内的低气压却是实实在在的。
柳氏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茶盏,胸口堵着一股恶气,难以疏解。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一向懦弱无能的庶女,竟藏着如此惊人的一手医术!更让她恼怒的是,苏清月此举,无疑是在她这位当家主母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府中小姐有这等本事,她竟毫不知情,还要靠她在外面“抛头露面”来挽回局面(尽管救的是李侍郎夫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替相府结了善缘,但这并非柳氏乐见)。
“母亲,您看她那得意的样子!不过是侥幸救个人,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苏清雪气得摔了手中的绣绷,“现在外面都在传她是什么‘神医’,把我们相府其他姐妹置于何地?她一个庶女,也配!”
柳氏冷冷地瞥了女儿一眼,恨铁不成钢:“你现在知道生气了?早干什么去了?若当初在湖边做得干净利落些,何来今日之患!”
苏清雪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青红交错,心底对苏清月的恨意更是滔天。
“母亲,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如今有了名声,万一父亲……”苏清雪想到那个对她们虽不算亲密,但极其看重家族声誉和利益的父亲,心中不由一紧。
柳氏眼中寒光一闪,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阴冷:“算了?怎么可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既然出了这个风头,就要承担得起后果。”她沉吟片刻,吩咐身边的心腹金珠,“去,把库房里那几匹颜色鲜亮些的料子,还有那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给三小姐送去。就说她昨日在寺中受了惊吓,我这个做母亲的,赏她压惊。”
苏清雪不解:“母亲,您还赏她?”
柳氏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她一个庶女,骤然得了厚赏,又有了些许虚名,你说府里其他人会怎么想?她自个儿,会不会飘飘然,行差踏错?”
苏清雪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
赏赐送到揽月轩时,苏清月正带着青黛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小心地晾晒她前几日借口“驱蚊”让青黛从外面买回来的几味廉价草药。
看着金珠带来的那些流光溢彩的锦缎和金光闪闪的头面,苏清月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恭敬地谢了赏,让青黛将东西收进屋里,脸上并未露出金珠预想中的受宠若惊或得意忘形。
“三小姐好定力。”金珠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一句。
苏清月神色平淡:“母亲厚爱,女儿愧不敢当,唯有谨守本分,方能不负母亲期望。”
金珠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离去。
青黛关上门,看着那些华丽的衣料和首饰,忧心忡忡:“小姐,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突然对您这么好?”
“好?”苏清月轻笑一声,带着冷意,“这是要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呢。”她拿起那支赤金红宝簪子,宝石切割得并不算顶好,色泽却足够张扬,“收起来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她很清楚,柳氏这是在给她拉仇恨,也是在试探她的心性。若她因此沾沾自喜,忘乎所以,恐怕立刻就会有“盗窃”、“冲撞”之类的罪名等着她。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府中的风向悄然变化。原本就对揽月轩漠不关心的下人,如今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隐晦的嫉妒和等着看好戏的恶意。偶尔去大厨房取饭食,遇到的刁难和冷言冷语也明显多了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府上的‘女神医’吗?怎么还吃这些粗茶淡饭?”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
青黛气得几次想反驳,都被苏清月用眼神制止了。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只会落入圈套。
这日午后,苏清月正在屋内默写药方,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掌管府中庶务的二姨娘刘氏,带着几个婆子,脸色不善地闯了进来。
“三小姐可在?”刘氏声音尖利,目光在简陋的院子里扫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苏清月放下炭笔,走出房门,神色平静:“二姨娘有事?”
刘氏是柳氏的远房表妹,也是柳氏在府中的得力助手,为人刻薄,最是捧高踩低。
“也没什么大事。”刘氏假笑一声,“就是前儿个夫人赏下来的那套赤金红宝头面,登记造册时好像数目有些对不上,夫人命我各处查查,免得出了家贼,坏了府里规矩。”她目光如钩,直直射向苏清月,“三小姐,可否将那头面拿出来,让我核对一下?”
此言一出,青黛脸色瞬间煞白。这分明是**裸的污蔑!若真被她们在头面上动了手脚,小姐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苏清月心中冷笑,柳氏的手段,果然来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哦?竟有此事?母亲赏下的东西,我自是小心保管。青黛,去将那头面匣子拿来,给二姨娘过目。”
青黛紧张地看了苏清月一眼,见她眼神镇定,这才惴惴不安地进屋,捧出了那个锦盒。
刘氏使了个眼色,她身边一个婆子上前,打开锦盒,仔细翻看那套头面。半晌,那婆子对刘氏摇了摇头。
刘氏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东西竟然完好无损。她不死心,又阴阳怪气道:“三小姐可要仔细想想,是否不小心遗落了哪件?或是被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摸去了?”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脸色发白的青黛。
苏清月眼神骤然一冷,上前一步,挡在青黛身前,声音也沉了下来:“二姨娘此言何意?母亲赏赐,我感激不尽,日夜供奉,不敢有失。姨娘若怀疑我揽月轩的下人不干净,大可去回禀母亲,将我这院里所有人都查个底朝天!也好还我们一个清白!”
她语气铿锵,目光锐利,竟逼得刘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刘氏没想到苏清月如此强硬,一时语塞。
“若是姨娘核对无误,”苏清月不等她反应,伸手合上锦盒盖子,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送客的意味,“就请回吧。我这院子简陋,怕是污了姨娘的鞋。”
刘氏碰了一鼻子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苏清月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小姐,吓死奴婢了!”人一走,青黛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后怕,“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污蔑人!”
苏清月扶住她,看着院门方向,眼神幽深。这只是开始,柳氏和苏清雪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她必须尽快拥有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普渡寺之行埋下的种子,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发芽。
她转身回屋,目光落在那些晾晒的草药上。或许,她该主动做点什么了。这潭水,既然已经搅浑,那就让它更浑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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