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搜查未果，揽月轩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平静。但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苏清月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柳氏母女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收手。

天气愈发酷寒，接连几日的大雪将相府妆点得银装素裹，却也给出行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就连各院每日的食材供应，都变得时断时续，更遑论地处偏僻、人微言轻的揽月轩了。

青黛去大厨房领晚膳，足足去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小脸冻得发青，手里只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两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

“小姐，厨房的人说雪太大，采买不易，各院都减了份例……”青黛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气愤，“可奴婢明明看见大小姐院里的丫鬟提了好几个食盒回去！”

苏清月看着那清汤寡水的粥，神色平静。克扣用度，这是后宅最常见也最有效的磋磨手段。她将一碗粥推到青黛面前：“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别饿坏了。”

主仆二人默默喝着冰冷的稀粥，屋里唯一的炭盆只敢在夜里最冷时点上一点点劣质黑炭，此刻屋内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呵气成霜。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夹杂着低低的呼唤：“三小姐！三小姐可在？”

青黛警惕地看向苏清月。苏清月示意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后门采买的周婆子，她裹着一件厚厚的旧棉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脸色冻得发紫，神色却异常焦急。

“周妈妈？这么晚了，您这是……”苏清月有些意外。

周婆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带着哭腔：“三小姐，救命啊！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他……他快不行了！”

原来，周婆子的小儿子在城外码头上做苦力，今日傍晚冒着风雪回家，不知怎的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接着便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如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周婆子求了府里相熟的管事，想请个府医去看看，可这大雪封路的深夜，谁愿意为一个下人的儿子奔波？给再多的钱也请不动。

周婆子走投无路，猛然想起前些日子三小姐只用几根绣花针就救了侍郎夫人的事，这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偷偷摸到揽月轩来。

“三小姐，老奴知道这不合规矩，可……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老奴给您磕头了！”周婆子说着就要跪下。

苏清月连忙扶住她。周婆子虽然势利，但上次买药之事她办得稳妥，未曾泄露消息，算是个知轻重的人。而且，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放下尊严苦苦哀求，让她无法不动容。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相府底层建立人脉、验证医术、甚至可能获得额外信息渠道的机会。

“妈妈快别这样。”苏清月当机立断，“我随你去看看，但能否救回，我不敢保证。”

“哎！哎！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周婆子喜极而泣。

苏清月回屋，迅速将她那些“特制”的绣花针和仅有的几样草药（柴胡、黄芩等）包好，又让青黛将所剩无几的生姜和红糖包上一小包。她穿上最厚实的旧棉袄，用一块布巾包住头脸，对青黛嘱咐道：“你看好家，无论谁问起，都说我早早睡下了。”

青黛紧张地点头：“小姐，您小心啊！”

夜色深沉，风雪未停。苏清月跟着周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覆满积雪的小道上，尽量避开巡夜的家丁。周婆子住在相府后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刚一进门，一股混合着汗味、药味和贫穷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面色焦黄的妇人（周婆子的儿媳）正守在炕边抹眼泪，炕上躺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还不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

苏清月上前，探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查看瞳孔，翻看舌苔，脉象洪大而弦数。这是典型的热极生风之症，类似于现代的高热惊厥，但更为凶险，已伴有意识障碍。

“快去打盆凉水来，用布巾给他擦拭额头、腋下、手心脚心物理降温！”苏清月立刻吩咐那不知所措的儿媳，语气不容置疑。

她自己则迅速取出银针，消毒后，对准少年的人中穴刺入，强刺激。少年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她又针刺十宣穴（十指尖端）放血，挤出几滴黑紫色的血珠。这是清热开窍的急救之法。

行针之后，少年的抽搐渐渐停止。苏清月又让周婆子将带来的生姜红糖熬水，她则将柴胡、黄芩等草药简单处理，让人找来药罐煎上。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灌下汤药后，少年的高热终于开始缓慢下降，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虽然还未清醒，但显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周婆子和儿媳看着这一幕，简直将苏清月视若神明，又要下跪磕头。

“妈妈不必如此。”苏清月扶住她们，擦了擦额角的汗，“令郎的热暂时退了，但病根未除，明日还需再服一剂药。这些药材你们收好，按我说的方法煎服。”她将剩下的药材递给周婆子。

“三小姐，您真是活菩萨！这……这诊金……”周婆子又是感激又是为难，她知道自己那点钱，恐怕入不了小姐的眼。

苏清月摇摇头：“诊金不必了。只是今日之事……”

周婆子立刻会意，赌咒发誓道：“三小姐放心！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我们一家知道，若是泄露半个字，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清月点点头：“我信妈妈。另外，日后府里若有什么……不寻常的风声，或者关于揽月轩的闲话，还望妈妈能及时告知一声。”

周婆子是个明白人，立刻道：“老奴明白！三小姐日后有何差遣，尽管吩咐！老奴虽然人微言轻，但在后门采买，消息还算灵通。”

这就是苏清月想要的效果。一点恩惠，换取一个在底层眼线和可能的助力。

回到揽月轩时，已近子时。青黛还亮着灯焦急等待，见她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

苏清月脱下被雪打湿的棉袄，感受着屋内刺骨的寒冷，心却比之前踏实了一些。

今夜，她不仅救了一条命，更在相府这潭深水下，埋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棋子。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但她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黑暗中摸索了。这些微弱的力量，如同寒夜里的点点星火，终将汇聚成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