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腊八，年关的气氛渐渐冲淡了连日的严寒。相府上下开始为祭祀和年节做准备，各处都显得忙碌起来。连带着对揽月轩的刻意刁难，似乎也暂时松懈了几分。

周婆子果然信守承诺，不仅对那晚之事守口如瓶，隔两日还会借着送些份例外的粗炭或是不起眼的菜蔬由头，悄悄来揽月轩一趟，低声说些府里的闲杂消息。

“听说前儿个吏部侍郎府上派人给夫人送了礼，指名道姓也谢了三小姐一份，是一盒上好的老山参和一些锦缎，都被夫人收在库里了……”周婆子压低声音，“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呢。”

苏清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李氏的谢礼在她意料之中，被柳氏扣下更是必然。这点东西她本就不指望，但这份“谢意”本身，就是一层无形的护身符。柳氏再想动她，也得掂量一下外界可能的风评。

“还有，”周婆子继续道，“大小姐这几日心情似乎格外不好，房里已经打碎了好几套茶具，据说是为了……为了瑞王殿下。”

瑞王萧绝？苏清月心中微动。这位战功赫赫的冷面王爷，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心高气傲的苏清雪自然也不例外。

“瑞王殿下怎么了？”

“奴婢也是听前院的小厮嚼舌根，说陛下可能在年后为几位适龄的皇子王爷选正妃，瑞王府后院空虚，自然是头等大事。可王爷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对各家递过去的帖子邀约都拒了。”周婆子说得隐晦，但苏清月立刻明白了。

苏清雪想必是碰了钉子，这才将火气撒在了下人身上。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

送走周婆子，苏清月沉思起来。瑞王选妃……这或许会是一个搅动京城局势的变数。不过，眼下这与她无关，她需要关注的是更切身的利益——腊八节的宫宴。

按照惯例，腊八这日，宫中会设宴，五品以上官员及诰命皆需入宫领宴。相府女眷中，有资格入宫的只有柳氏和一品诰命在身的老夫人（苏清月的祖母，常年礼佛，不管事），以及嫡女苏清雪。像苏清月这样的庶女，是绝无可能参与的。

然而，午膳前，锦荣院的大丫鬟金珠再次来到了揽月轩，这次带来的消息却让苏清月吃了一惊。

“三小姐，夫人吩咐，腊八宫宴，请您一同前往。”

别说青黛，连苏清月都愣住了。宫宴？柳氏会如此好心？

金珠看着苏清月脸上的讶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面上却恭敬道：“是吏部侍郎夫人前日来府上做客时，特意在老夫人和夫人面前提起了三小姐，说三小姐蕙质兰心，医术通神，救了她的性命，赞不绝口。老夫人听了高兴，便说腊八宫宴热闹，让三小姐也跟着去见见世面。”

原来症结在这里！李氏的当众赞扬，加上老夫人的一时兴起，让柳氏无法公然拒绝，只得顺水推舟。但柳氏绝不会真心让她去出风头。

“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苏清月按下心中疑虑，恭敬应下。

金珠又道：“夫人还说了，宫宴规矩大，三小姐的衣着首饰不能失了相府体面。之前赏下的那套赤金红宝头面和锦缎，正好用上。”她特意加重了“正好用上”几个字。

苏清月心中冷笑。果然在这里等着她。那套头面华丽张扬，与她庶女的身份极为不符，穿戴上只会显得不伦不类，惹人笑话。柳氏是想让她在宫宴上出丑，坐实她“轻狂”、“不懂规矩”的名声。

“有劳金珠姐姐回禀母亲，女儿定当谨遵吩咐，不敢有失体统。”苏清月依旧是一副温顺模样。

金珠满意地离去。

“小姐！夫人她这是……”青黛急得团团转，“那套头面怎么能戴去宫宴？那些夫人小姐们肯定会笑话您的！”

“我知道。”苏清月神色平静。柳氏想让她出丑，她偏要稳稳接下。不能拒绝，那就化解。

她走到衣柜前，看着那几匹颜色鲜亮的锦缎——一匹桃红，一匹宝蓝，一匹秋香绿，都过于艳丽。她又打开首饰匣，那套赤金红宝头面金光闪闪，宝石夺目，确实俗艳。

“青黛，把我的针线筐拿来。”苏清月吩咐道。

接下来的两日，苏清月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改造那套行头。她选了那匹颜色稍沉稳的宝蓝色锦缎，却不用它做外衫，而是拆开，用炭笔画线，小心地裁成里衬。她用之前买的深蓝色粗棉布做面料，将宝蓝色锦缎衬在里面，领口、袖口处巧妙地翻出窄窄一道宝蓝色滚边，顿时让朴素的棉衣有了层次和精致感，既不逾矩，又别具匠心。

对于那套头面，她只留下了那支最显眼的赤金红宝簪子。她让青黛找来一些打磨光滑的普通木珠和素银小簪，将红宝簪子与它们重新组合，拆解掉过于繁复的流苏，只保留主体，旁边配上素银小簪和木珠，压下了那份张扬，反而显得雅致独特。

腊八节当日清晨，苏清月穿上这身改造后的“新衣”，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戴上了那支改造后的簪子。镜中人，一身深蓝棉衣，仅以宝蓝滚边和素雅簪饰点缀，面容清丽，气质沉静，竟有种洗尽铅华的美感，丝毫不见庶女的寒酸，也没有刻意打扮的俗艳。

青黛看得眼睛都亮了：“小姐，您真好看！这样打扮，又得体又别致！”

当苏清月出现在集合的垂花门时，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早已盛装打扮、穿着大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的苏清雪，看到她这身打扮，眼中先是闪过惊艳，随即被更深的嫉妒和恼怒取代。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穿着桃红柳绿、戴着俗气金簪拼命想吸引注意力的可笑庶妹，没想到竟是这般清雅脱俗！这身打扮，甚至隐隐将刻意堆砌华丽的她都比了下去！

柳氏看着苏清月，眼神也是一沉。她没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巧思和定力，将她设下的陷阱轻松化解于无形。这套打扮，只怕到了宫宴上，非但不会出丑，反而会引来不少赞许的目光。

“妹妹这身打扮，倒是……别出心裁。”苏清雪挤出一句话，语气酸溜溜的。

苏清月微微屈膝，语气平和：“不及大姐姐雍容华贵，妹妹只是谨守本分，不敢逾越。”

柳氏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身上了马车。苏清雪狠狠剜了苏清月一眼，也跟了上去。

苏清月平静地走向最后那辆马车。宫门深似海，此行注定不会平静。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腊八宫宴，是危机，或许，也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

车轮滚动，向着那重重宫阙驶去。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