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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璃城。
近来有许多达官权贵,不远万里而来,只为清云阁一位舞姬。
璃城第一舞姬,大名鼎鼎,一舞千金难求,虽在红尘中,却还是个清倌人。(注:清倌人指卖艺不卖身。)
名唤,凉衣。
时常带个面纱勾魂儿,欲遮犹抱琵琶的朦胧让人更是好奇到了极点。跳的舞既可如泣如诉,又可如利刃出鞘,更可含羞胆怯,引人遐想。
所谓变幻莫测,七窍玲珑,莫过于此。
起初,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姬。
后来一舞惊起才子绝书。
渐渐的,引来了一些人的好奇。
一传十,十传百,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且,这位第一舞姬,还有一身傲骨。再大的官儿,再多的钱,她也照样每晚只舞一曲,从来不私下见客。常常惹得呀,清云阁的老鸨杜娘是急的团团转。
饶是如此,愿为她一掷千金的人,还是多了去了。
不为什么,就为了在台下掷出千金的那么丢丢片刻,凉衣终于肯正眼瞧上那么几眼。
哪怕她脸上还挂着一层面纱,也让人心跳加速,浮想联翩。
……
“哎哟,凉衣呀……”杜娘扭着腰肢进来了。
“今儿个,真的是惹不起呀,整个场子都被他给包了下来。你这只跳一场的实在是说不过去吧?”杜娘弯下腰来,从铜镜里看着正在梳妆的女子。
杜娘这辈子见过的女人,千形万态,还真没几个可以让她眼前一亮的,
可眼前人,就是一例。
女子一头墨发长至腰际,鹅蛋小脸白嫩光滑,翘鼻高挺,柳叶眉下杏眼微眯,红唇稍翘,明明是纯情小娘子,却偏偏生的一双眼尾上挑,活生生增加了九分妩媚。
虽称不得绝色佳人,却也是个难见的美人儿。
最最重要的,是这股子自带神秘的慵懒,真是十年难见,让人欲罢不能。
凉衣笑了笑,“妈妈,您说过的,规矩就是规矩,谁敢不按照规矩行事,谁就不要想留着命。”
杜娘尴尬的停顿住,这话,她确实说过,而且,是专门说给凉衣听的——
那时候,这个凉衣整日封闭着,初到璃城中,被人半哄半拐着去了清云阁,谁的话都不听。
杜娘可不管那么多,只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要是不想接客,就给我看你有什么本事。我只给你十日。你要学什么,都有师傅教。我现在不同你计较。”
“可若是过了这期限,你还要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无视我们清云阁的规矩。丑话说在牵头,就不要怪我把你绑起来送到客人的床上。”
“规矩就是规矩,谁敢不按照规矩行事,谁就不要想留着命走出清云阁。”
凉衣埋在膝盖下的头抬起来,看着杜娘:“我学。”
事实证明,杜娘的眼光,很是毒辣。
那个灰头土脸的土丫头,杜娘从第一眼见到起,就预感到她的与众不同。
她十日学出来的舞,虽比不上真正舞娘的柔软无骨,甚至有些僵硬不协调。可是却比学了几年的学徒跳出来还更有味道风情。
果然,有的人,就合该是天生媚骨。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璃城第一舞姬,也学会拿她的话来堵她了。
杜娘媚笑着俯身,双手放在凉衣的肩上,从铜镜中和她对视,然后柔和道:“凉衣,你以往如何,我惯着你,让着你。但是今日不行。”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眼中威胁之意分外明显:“别忘了,你可以有‘今日’。但是,你还想不想有‘明日’?”
凉衣梳着头发,颦颦一笑,媚眼如丝,“我又没说不跳。您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杜娘直起身来,慢慢拍了拍凉衣的肩,夸赞道:“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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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满阁虚席,只落一座。
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踩着音乐摇摆身姿出现,素手如玉,纤足上系着白色铃铛,随着节拍轻点。时而,如不可亵渎的凌波仙子般轻盈玉洁,时而又如食人精血的女妖精千娇百媚。
男子坐于台下,自舞姬出场之后,便凝神注目。
若此时有第二个旁人在,便会发现,他的手紧紧握在椅把手上,青筋几欲暴起。
杜娘站的远远的,观赏凉衣的舞,今日给她打扮的格外媚人。
这位贵人,连身份都没有显露过。但是杜娘仅凭自己的眼力,便知道他绝对是十个百个清云阁都惹不起的人物。
是转机,也是威胁。
她皱着眉,清云阁其实有不少妙人舞姬,她本不想让凉衣上的,那个脾性,就像睡着的猫,一摸就炸。
可偏生,这位贵人,独独点了凉衣的名。
上台之前,她对着凉衣,千叮咛万嘱托——
这个男人,若他要你,你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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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衣的舞没有跳完。
因为男人在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忍耐,然后直奔台上。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漂亮到让人忽视性别的脸。
他叫做阜琛。
曾经还有个名字,叫做小哑巴。
但是那个名字,只会有一人知道。
“凉衣……”他的声音在抖,沉重又喜悦。
凉衣停下跳舞的动作,抬眸,隔着面纱风情一笑,若隐若现,“公子未免太急,就算要找凉衣聊聊天,也该等凉衣先跳完这一舞。”
阜琛沉着脸,手一挥,直接将台上的薄纱幕布放了下来。
这儿虽然没人,可暗卫无数。
他只要想到有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还可以看到她裸露的腰肢,洁白的肌肤,就快疯了。
事实上,他已经疯了。
在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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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人马到绿水山时,那已经不是绿水山了,就是一座山罢了,上面一点绿都不再了。
满目苍夷,都是火烧后的痕迹。
越走近,就越心惊。
白骨四处都是,木头做的房子,早便烧蹋了,更有甚,直接变成灰,被风带走,留下一地烧黑的痕迹。
握住缰绳的手克制不住的发颤。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想法乱蹿。
这些白骨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凉衣的女孩。
不对。
他立刻否认。
她这么聪明,这么狡猾,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置于险境,怎么会无法逃脱。
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说——
那是鬼煞。
谁能从鬼煞手里逃掉?
手段残忍,经过的地方分寸不留。
她只是一个女孩,她如何能逃掉。
三天三夜,他让人将所有的人骨全都一个一个挑出来,他一个一个的去辨析。
从体型,到骨头粗细。
检查的仔仔细细,又无数次的心颤。
所幸,没有她。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会不会发生比这更糟糕的事?
也许她直接被鬼煞带走了。
或者她逃走的时候被发现,然后扔下了悬崖。
又可能她的尸骨被野兽叼走了?
害怕和恐惧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开始夜不能寐,甚至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惊醒。
梦里,那个女孩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梦里,女孩拉着他的手,“我等你呀。”
梦里,她笑着说:“我们要一起在绿水山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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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衣。”阜琛眼睛都未眨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即便只露了一双眼睛,即便她已和记忆中大不相同,即便过去四年之久,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把他从绝境中救出的凉衣,是会唤他小哑巴的凉衣,是大大咧咧以为他叫“阿抻”的凉衣。
“我找到你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可下一秒,他的喜悦如同被浇灌了一盆冷水。
“公子?”她惊讶道。
“凉衣只是清云阁的舞姬,哪有什么找到不找到的呀,真是抬高婢子了。”她垂眼,娇羞的嗔怪他。
不对,这个感觉不对。
阜琛想抬手解下她的面纱。
他并非无礼之人。
可他实在太想念一个人——
这个人,他已经四年未见。
这个人,他找了她整整三年。
这个人,他快要为之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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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舞姬凉衣后退了一步,她深知欲拒还迎的招数。
“公子真是……”她摇了摇头。
“我们风月场所呀,有个不知名的规矩,不知公子要不要同我玩一玩?”
他皱眉,却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舞姬凉衣拍了拍手,一堆伶人端了十几坛酒便上来了。
她抬了抬下巴,笑的轻蔑,“谁先喊停,谁便输。”
阜琛微顿。
她挑眉,“怎么,公子不敢?”
随即,率先倒了一杯,递给了阜琛。
阜琛接过她递来的酒杯,垂眸一语不发的看着杯中摇晃的酒。
仰头喝尽。
舞姬凉衣笑的娇媚,她在阜琛喝过的那个酒杯里重新倒满,然后就着阜琛刚在薄唇覆于其上的那个位置,在面纱之下微微舔舐,再接着一饮而尽。
她倩笑的抵还了他的酒杯,这才重新拿了一个新的杯盏。
他接过,眼神却沉如黑夜,握着杯盏的手,更是用尽气力。
时间逐渐越拉越长。
面前的女子,漫不经心,千杯不醉。
在她又倒了一杯时,阜琛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杯口上。
凉衣看过来。
阜琛淡笑道,“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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