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献命者

寒夜凄凄,冷月婵婵,文怯好想回寺,光溜溜洗个舒适的澡,钻进被师兄焐热的被子里,互相说些不得为师父所知的俗尘话,打闹一番。

他总是靠着墙睡,身子的另一边留给文念。

文怯并非生来就向佛,一如铃兰所说的,他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是在六岁那年的夏天,阿娘说要带他去敬香,给了他一把檀香,让他跪在观音殿前,低头念佛,不许睁眼。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净莲收留了他,草草为他剃度,执剃度刀的师父手不稳,在他脑袋上割了几个小口子,又疼又痒。

这还不是最苦的。

夜时,要睡了,他守在窗边等娘,整整半宿。瞌睡又不敢闭眼,怕娘回来找不见自己。

“过来睡吧。”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小师兄,“你娘走了。”

“我娘去了哪里?”

“走了,就是走了。”离开也是走了,死,也是走了。

是个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三尺粗绳将自己悬在了寺庙角落的柴房里,等烧火的小沙弥发现时,早已踏上了往生的路。

“我睡不着。”

“躺下就睡着了。”

“头皮疼,剃刀划破了皮,流血了,睡不着。”文怯抽泣着,执着看着窗外。

忽然疼痛处传来一阵灼热,他一慌,回头看去,却被人扶住脑袋。

“别动。”小师兄说,“敷上草药,天亮了准好。”他信誓旦旦。

文怯重新看向窗外,远处有犬吠声扰乱夜的静谧,不久响起丑时的钟声。

从此,他就是小沙弥了。

“睡吧,我让个位给你。”小师兄掀开自己的被子,等他过来,“明早还要上早课,上课时要是打瞌睡,是会被打手心的。”

顶着一头草药味,文怯挪到床边,脱了鞋子卧在墙边。

小师兄也躺了上来,为他盖好被子。

“我叫文念。”

“我……师父给我起名文怯。”

却许久没等到回应声。

他已经睡着了。

今夜,是他第一次不在寺里过夜,彷徨得很。不过其实昨夜他就已经开始慌乱了,昨夜是第一次身边没有师兄。

师兄好像动了情。

在青山寺,一旦破了戒规,是会被赶出寺门的。

文怯不想离开师兄,他已经想好了,两条路,要么斩断他的情根,要么……大不了到时随他一道离开青山寺。

*

红蘼伤得重,连一直不离身的披帛也碎成丝丝缕缕。不过她都忍了,为了救孟柳寒,什么苦什么痛也都能忍了。

这个小沙弥,可怜就不该夜间出来。今夜将是他最后一次赏月,等一切就绪,做法抽了他的寿命,他就将化作世间尘土。

“铃兰,动手吧。别再犹豫,省的夜长梦多。”红蘼小声嘱咐着,默念咒语,唤来一阵**花香。

文怯没能想明白这花香,便已入眠。

“姐姐,小心他身上那把剑!说是净莲那老秃驴的宝贝,专杀我们妖的!”铃兰嘱咐道。

红蘼的目光于是钉在了他手里的劫烬剑上。

她晓得这把剑,虽她自己不曾见识过它的威力,不过凰羽与它交锋过。连他最终也落荒而逃,元气大伤躲在山里三月难行。

净莲真是,看来不杀她们不得罢休了!

“小心无妨,毕竟剑未出鞘。”

二人相互帮着,用树枝挑开文怯的胳膊,将劫烬剑远远踢开,然后长吁一口气,喊来附近的花草妖,帮着把他抬回了花屋。

一个老和尚从黑夜里走来,弯下腰拾起了劫烬剑。

*

“该怎么办才好?姐姐,你真个会什么偷命吗?”铃兰吃着酥饼,看着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个男人,顿时更饿了。

红蘼翻着书,甚有些没把握。

“我听凰羽说过的,凡人寿命短,可也有能活二三百岁的,那些人就是偷了别人的寿命,阴司生死簿上他们其实早就死了。”

“二三百岁,这么短命,啧啧,可真是可怜。”铃兰不掩得意,妖多好,可长长久久得活下去。

“铃兰,你怕死吗?”红蘼忽然问。

“死?什么是死?”那么遥远的事情,她想都没想过。

“就是没了,像你手上的酥饼一样,没了。”红蘼笨拙的解释着,“反正我是怕的,听说一旦死了,男人就会变心,很快爱上别人。我不想孟公子爱上别人,我难忍他变心。”

铃兰一愣一愣,什么是死?什么是变心?

好在她懂什么是爱,所以不至于接不上红蘼的话。

“别自恋啦,一直都是你爱他,他何曾说过爱你?”

“你知道什么!”红蘼忽然羞赧,从怀中拿出一只玉蝴蝶,放在手心里,“你看,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你懂吗,定情信物,是相爱的意思。”

铃兰好奇,要抢,红蘼急忙躲开她,把玉蝴蝶重新放回怀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铃兰又拿了只酥饼吃,“穷酸书生就是穷酸书生。”

“不许你这样说他!”红蘼嗔道,“等他中了状元,就不是穷酸书生了!”

“哈,他先能活到明年秋考再说吧!”

红蘼有信心,她已有了主意。

书上说,先要割去献命者的舌头,因为祸从口出,没了舌头,便不能泄露天机了。

然后要挖去献命者的眼睛,因为眼为心窗,没了眼睛,便不能看见是谁夺了他的命。

最后用冰锥刺穿献命者的心脏,用鬼符填补心脏的窟窿,再把浸满血的符烧成灰,喂受命者喝下。

还有一步,万不可忘。记得最后要用火,烧毁献命者的肉身,使他挫骨扬灰,使他不能去找他的魂灵。

“有些麻烦。”铃兰伸了个懒腰,“我若是你,还不如重新找个男人,天下哪止他一个?”

“那是你还小,不懂凡人的感情。凡人最忌讳多情,像你这样,玩腻一个换一个,是会被人唾骂的。”

红蘼点亮了灯,寻了把锋利的刀。她好激动,仿佛已经看见骑着花马前来迎娶她的山伯。

不过她没杀过人,刀子在文怯的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不知从何下手。

真让人着急。

“不若我来!”

铃兰扔了酥饼,上前夺来刀,扒开文怯的嘴,勾出舌头,一刀斩下。动作迅速,甚至让红蘼没来及看清。

血淋淋的舌头被呈在红蘼眼前,她仓皇后退了几步。

而文怯,也因为突来的剧痛醒了。

惊叫,是不可能了。

唯想着逃,可铃兰眼疾手快,用藤蔓缠住了他的四肢。

“铃兰,算了……”红蘼不忍,“我们还是去找郎中。”

“找郎中?”铃兰讪笑,“找哪个郎中?昨夜的文念师父吗?”

“别!”想起文念,想起他为自己止血缠伤的模样,红蘼摸了摸手臂上缠着的纱帛。她不想他知道,自己有这样残忍的一面。

“一不做,二不休,姐姐,下一步你来操刀!”铃兰把血淋淋的刀递给她,“若是天亮了,被人寻来可就麻烦了!”

红蘼看了一眼灰青面容的孟柳寒,终将刀接了过来。

“铃兰,你为何这样……”

“你别多想,我对他没兴趣。”铃兰把文怯的舌头“咕咚”一声吞下肚子,“我不过是饿了,想早点吃上肉。”

刀尖对准了文怯的眼睛,刀身上残留的血滴下,使他的世界变作了骇人的黑红色。

他撇开脸,却又被铃兰扳正了,逼他看着刀。

他怕死,不是所有出家人都看淡生死的。

恐惧,令他不住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三五声后,变成了“文念师兄,文念师兄……”

师兄,师兄他还好吗?师父后来罚他了吗?想来必是罚了,否则他一定会下山来找自己。

他快死了,死前想着的还是师兄,如若能够,他还想再见师兄一面。不过,他生来苦楚,何敢妄想。

铃兰几番催促,又见天已泛鱼肚白,红蘼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刀,对着他的眼球稳稳落下。

可在触及眼球的那一刻,她停止了。

“文……文念师父……”红蘼颤抖着,喊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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