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剑有灵

铃兰于是也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个和尚。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里嘟囔道:近来惹了菩萨庙?怎么总能遇见和尚。

可怜榻上没了舌头的文怯,呜呜嗯嗯,说不出话,只能哭,眼泪带出血,流得满脸都是。

依着红蘼的指示,铃兰收了藤蔓。

文怯翻身下地,连滚带爬往文念那边去,不管不顾师父在场,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得委屈。

师弟受了大苦。

这苦原不该他受,天下芸芸众生,怎的偏偏她们找见了他。

又怎么偏偏,让他看见了这该下地狱的一幕?

真是巧得很。两个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红蘼后悔莫及,想着若是刚刚再犹豫一会儿不曾落刀,若是回来时记得锁门了,若是台子上躺着的不是文怯……

甚至但凡时间上错开那么须臾片刻,刀在铃兰手里而非在她红蘼手里,她也能说出万种理由。

可世间能有多少巧合?

这一切又怎会仅仅是巧合呢?

文念是被净莲带来的,算计好了这个时辰,推开门。

目的为何,一目了然。

“文念,一切你俱看见了,还敢说什么妖亦分善恶?”净莲逼问着他。

文念不语,他如何语?他语何如?

“文念,这把劫烬剑你拿着,去杀了她们二人,以此恕罪!”净莲将剑塞进他的手里。

文念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站在门前,与屋子里的红蘼,两相对视,两相恐惧。

“我不是……”红蘼动动唇,可嗓子无端沙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可为什么惧?就算被他看见了,那又怎样?凭什么要在意他的感受,好生奇怪。

“师父,红蘼有难言之隐,我懂她,她不是恶的。”文念淡然说,转身要带着文怯走。

净莲一把拉住他,怒道:“恶与不恶,多说无益,你拿着这把剑,试她一试!”

“不……”文念拒绝。

“你不敢试,是因为知道她绝非善类?文念,何必不信自己,你是知道的,她是恶的!妖一旦成了气候,天下遭殃!”

“别说了!”文念将文怯扶到墙根,猛地提起剑,走进这间花屋,“师父,这剑若是择她为善,你是否再也不会为难她们了?”

净莲点头:“再也不为难她们。”

“师父绝不妄语?”

“妄语将入阿鼻地狱。”

老秃驴的话,也只有他的徒弟们信。

屋门上的勿忘草们,咿呀一声,都躲上了天花板。全都怕他手里的剑。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将死的孟柳寒。尽管如此,红蘼还是后退了两步。

“小师父,你要杀我!”她惊呼,不可置信。

“不,我不杀你,你让这剑试上一试,让师父看看,你是善的。”

“可笑!”铃兰冷乜他,“杀人岂能试?一刀入腹,那就死了!”

“劫烬剑能辨忠奸善恶,不会随意杀人。”他将手放在剑柄上,缓缓抽出剑身。

铃兰急忙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

“小师父,你可想好了,这剑一旦出鞘,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铃兰,让开。”红蘼扯她往后,“试一试而已,小师父,你来试好了!”

红蘼微微扬起下巴,咬着红唇,一双媚眼里含着晶莹泪水。文念的手,又一时放下了。

他想起了昨夜她对他的温存,划过他脸庞的柔软的手,落在他腿上的三千青丝,和她被凰羽刺伤的白瓷胳膊。

他又不敢了。

“文念师父,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怕?”红蘼冷笑了一声,伸手扯开衣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只要往这里刺一剑,万事大吉!”

净莲撇过脸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而文念的目光没能忍住,定在她的胸脯上,久久,彻底松了手。

剑落在地上,“当”的一声,惊得屋子里的花草全都一颤。

“姐姐,他认输了!”铃兰兀自高兴,收收叠叠准备走。

可红蘼却仍立在原地,死盯着文念:“怎么了,把剑拿起来啊!”她催着他,他无动于衷,“没用的男人!”她故意骂得大声。

然后弯腰,拾起剑,利索去掉剑鞘……

“红蘼,不要!”文念忙着去抢,可净莲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自己身边。

红蘼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恨恨道:“老和尚,你看好了,我与此剑,孰生孰死!”

万分惊恐中,文念崩溃了。他瘫跪在地上,伏地大哭。

他才刚想好了的,把剑抽出,拿在手上,做个样子在她们面前比划一下,然后权当无事,把净莲哄骗过去。

谁又能料到事情会变成如此?

“老和尚,你输了!”铃兰忽然乱叫道,“我家姐姐没死,我家姐姐没死!你这剑不认她!”

文念听得声音,亦抬起头。

红蘼垂手拎着剑,而原本通蓝的剑,已经变得黯淡。

“师父,这!”文念掩饰不住的激动,看向净莲,望他能实现自己的诺言。

然,净莲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劫烬剑,是斩妖除魔之物。可刚刚在红蘼手中,倒好像一个废物,尽管他切切实实看见她将剑抹向自己的脖子,不过蓝光一黯,柔纱一般绕过她的脖子,没让她落一滴血。

红蘼把剑抛在地上,未有多言,理好衣裳。

实则她也已是满头大汗。

“好了,可以了吧!”红蘼冷冷看了文念一眼,一滴泪含在眼眶下,隐忍着,不肯让它落下。

她回身抱起孟柳寒,欲带他离开这里,另寻一处僻静,想别的法子救他。

可净莲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不信邪,手执着剑,要亲自试她一试。

“老秃驴你要做什么!”铃兰一把将红蘼推开。

“师父你不可言而无信!”文念也冲上来,抱住净莲执剑的手。

“世上是妖皆恶,绝无例外。”

“师父何必如此!”

在文念的阻拦下,净莲没能更进一步——他老了,连眉毛都白了。

铃兰护着红蘼,带着孟柳寒离开了这里。走前,不忘问角落里的文怯一声好。

*

雄鸡一声啼鸣,红日跃上青云。

净莲从未如此狼狈,走在回寺的街上,步履蹒跚。有虔诚的信徒与他问声好,他也不理不睬。

天塌了。

学了一辈子的佛法,斗了一辈子的妖精,不想竟会输给那样的小丫头。

不过,他还留了一手。

文念背着剑,扶着恍惚的文怯跟着,心内窃喜。

她是个好人,是只好妖,但愿她此生无忧。

“净莲,久不见你,居然连一只花妖都斗不过了。”面前的树上跳下一个紫衫道人,浮尘划过树叶,便有一壶酒随他一道落下。

“是你。”净莲认得他,他二人似还是故人。

老道的眼,越过净莲,落在文念身上,喝了口酒,抖了抖胡子:“为捉这花妖,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你不也是?那把金砂,我亦看见了,除了烧焦了土,别无用处。”

两个年龄加在一起足有两三百岁的出家人,无限哀楚地立在朝阳下。一方喝着酒,一方捻着佛珠。

“金砂阵是被凤凰木所破,与你的劫烬剑不同。说到底,还是你输了。净莲,你的法力不如我,你可承认?”

“都不曾抓到花妖,说什么输不输的。”净莲掐指一算,露出淡淡微笑,“下月十五那天,我必能抓到她。”

“何须那么久,我只需三日。三日后,你要认输!”

紫衫道人消失在远方的树林里,净莲目送他离开,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天地一片死寂。

这红尘的一切,好像都那么虚伪。

妖,是人眼中的恶。

人,是妖眼中的鬼。

如果红蘼能懂这个理,又怎会要受这样的折磨?爱上了凡人,她不会有幸福的。

文念转身要走,他要告诉她这个理,他要告诉她,远远离开这里,有人要杀她。

一股微小的力量阻碍着他,他低头看去,衣袖被人拽住了。

是文怯。

他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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