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松被逗笑了,应道:“好,我答应你,放了他。”
兵符一事,看来净莲着实不知,他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挥了挥手,让人把老和尚抬出去。
文念跟几个小师弟依着铃兰的话在外面等着。本还以为这小花妖在耍弄自己,却不想真的等来了师父。
不由得对铃兰心生内疚。
才刚,自己说的那句话,确实有些伤人心。
他嘱咐师弟带师父回去疗伤,自己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两侧站岗的兵赶他走。
“回去回去,再看挖你的眼睛!”兵粗鲁地推搡着他。
他跌跌撞撞,仍旧向里张望,轻声问道:“铃兰姑娘呢?她什么时候出来?”
兵猥琐地笑道:“铃兰姑娘是我们将军的人,什么时候出来自然是听我们将军的,你什么东西,在这里问三问四的,讨打!”说着把刀举过头,装做要砍他。
他惊得连连后退,狼狈离开。
虽担心铃兰,可他也无心逗留于此。
他的心里,担心的人太多太多,力不从心,不知所措。
*
了却了一件事,铃兰暗暗松了口气,心下暗想:文念小师父承我好意,还敢对我不起?他心里有姐姐那又怎样,我大可以后日日拿今天的事逼他,倒不信得不到这个人。
事到如今,铃兰已然说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小师父。她大抵是从他那里尝到了失败的感觉,心有不甘,因此有些走火入魔了。
喜不喜欢已然不重要了,她反正不能认输!天下的男人,没有她抓不住的!
这般想来,斗志满满,拎着裙摆又转了一圈。
顾承松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又一次拥进怀里,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铃兰故作羞赧,浅浅一笑道:“还有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答应了我我们再说其他的。”
“什么事,你说。”
“就是你早上杀掉的那个和尚,要把他厚、厚……”哎呀,一时忘了那个词怎么说了,刚刚还记得的。
咬着手指想了许久,又扣了扣脑袋,才终于想起那个词来。
“厚葬了!”
顾承松听了铃兰的话一愣,大笑了几声,问:“还有别的想要的吗?一并说了,我好叫人去安排。”
“没别的了,就剩下这个。”铃兰摊了摊手。
不过她心里却想,文念师父也真是,大好的机会不抓住,想要什么不行,要什么厚葬,厚葬是什么东西,好吃好玩吗?算了,既答应下了,也没必要去想那么多了。
“你要的,仅此而已?”顾承松有些不可思议。
“仅此而已。”铃兰点了点头。
“翡翠珠宝不要?”
“不要不要,翡翠珠宝,带着硌手,不如鲜花美酒让我开心。”
“锦衣绣服不要?”
“不要不要,锦衣绣服,华而不实,不如素装简服穿的舒服。”
“女佣家仆不要?”
“不要不要,我有手有脚的,要人伺候做什么?又不是病了伤了残了。”
顾承松听罢,略显吃惊。天下女子接近他,哪一个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可这个女子,竟什么都不要?
那她要什么?
人,活在这个世间,总该是有**的。
他越发对她痴迷了。
“为什么想要厚葬那个和尚?你认识他?”
“我怎么会认识他?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呀……”尾音拖长,波光流转,叹息道,“瞧他一人躺在地上,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死都死了,有什么可怜的,你对他好,他也不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你又不是他!”她仰头问道。
顾承松一愣,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死为鬼,如何知道红尘之事。”
“子不语……你说子不语什么?!”什么怪力乱神,他们妖可最听不得这句话了!
“怪力乱神。”他不明所以,竟重复了一遍。
铃兰脸色一沉,怨道:“好呀,你竟厌我!既然如此,还假惺惺对我好做什么!”
“我哪里厌你?”
“怪力乱神,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在说我不好!”
顾承松想了想,恍然大悟,笑道:“你没念过书,不懂也正常。这句话当然说的不是你,你又不是鬼怪神魔。”
铃兰心里发笑,男人真是自大,自以为心如明镜,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可惜连眼睛都是浑的,什么也看不清。
铃兰不与他计较了,她不是个会为一句话就生气的人,才刚只不过是学着曾经的主人撒了个娇。
她叹了口气道:“我呀,是修佛之人,一心向善,见不得人惨死呢。净莲师父说我有佛缘,只可惜我是个女娃娃,因此不肯收我做弟子,否则我肯定剃了头发当和尚了!”
顾承松听罢连忙说:“你可别!剃了头发就不好看了。”
“都是出家之人了,还谈什么好不好看呢?施主你呀,心有杂念,所以才会觉得没了头发不好看!阿、阿弥陀佛。”
“我心有杂念,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不了撩我,我哪会这样疯狂?”
铃兰眼睛一瞪,淘气道:“啊呀,刀是你拿的,人是你杀的,你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没怪你没怪你,喜欢你还来不及呢!”顾承松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道。
铃兰缩在他的怀里,轻声问:“那我刚刚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自然答应。小娘子一心向善,喜好行善积德,我岂有不顺从之理?”
她面子上一喜,挣脱出他的怀抱,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手指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赶紧安排吧。”
“那我们俩的事……”他期期问道。
“我们俩的事?哦,等明天葬礼结束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啦!”她留下这句话,转身蹦蹦跳跳出了门。
*
文空哪还有什么尸体。
三个饥饿的兵,闻得血腥味,拾得这具无名的尸体,将它拖到寺庙后的树林里,大卸八块,架起木架子,点上火,滋啦滋啦烤得油直冒。
饿极了的人,与野兽无异。
一顿饱食之后,三个人仰躺在地上,嘴里叼着能嚼出汁水的树叶子,心满意足地聊着天。
他们身边,是一堆血淋淋的骨头。
独眼拾起一只腿骨,邦邦邦敲在石头上,很是不满地说:“这人骨头,比我这把破铜烂铁可结实多了。”
胖子笑道:“破铜烂铁能杀人,骨头能干什么。”
癞子啧了一声,道:“能杀个屁!鸡都杀不死,还杀人。你拿你的刀杀过人?”
胖子摇了摇头。
癞子又看向独眼:“你呢,你杀过几个?”
独眼也摇了摇头:“一个都没,砍不死,刀扎进肉里,就卷边了。”
“我的也是,运气不好,分了把破刀。”胖子附和道。
“什么运气不好,”癞子冷笑一声:“是上面压根没想让我们活!”
胖子和独眼,三只眼睛看向他。
癞子越发起劲了,坐起了身子说:“咱们这种小兵,就是冲到前面送命的,敌人杀我们杀累了,自然没力气跟后面的将军斗。顾将军骑着马,又拿着他爹给的大刀,那么大一口,杀起人来如牛饮水。得胜了,功劳是他的,输了,受罚的是我们。真他妈叫人憋屈。”
三个人剔着牙,回味着癞子的话。
独眼先一个吐掉嘴里的树叶,压着嗓子说:“要不咱逃吧。”
胖子直摇头:“当逃兵要是被抓回来,那就是个死!”
“咱不被抓不就行了吗?他顾承松,野心那么大,平日里嚣张跋扈,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还怕找不到一个他的死对头吗?”
胖子挠了挠独自,问:“你是说,咱叛变?”
癞子冷乜他一眼,沉声道:“什么叛变!你会不会说话?咱这叫弃暗投明!顾承松逆臣贼子,判个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也是该的!”
三个吃饱了的懒散兵,留下满地尸骨和忠肝义胆,偷偷遛下了山。
*
一个又瘦又小的小沙弥来这里屙屎撒尿。
他因个子小,蹲旱厕掉下去过几次,因此怕了,所以才来这里的。
起先,他什么都没发现,只闻得空气里有烤肉的味道,很油腻。
他是襁褓出家的小和尚,从未沾过荤腥,因此难忍这个味道,扶着树呕吐不止。
然后,他看见了一滩血红的肉。
顺着肉看去,是一堆凌乱的骨头,和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彼时他不知是该继续吐还是尖叫,亦或是逃跑,他整个人都震惊在原地,许久才大声喊道:“有妖怪!有妖怪!妖怪吃人啦!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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