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劫烬剑

滂沱大雨将他的全身都淋湿了,他更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水,小跑踏过泥地,行至山脚,他驻了足。

这里没有花,原没了她,便连花也没了。

想起昨日的晚霞,晚霞里的花妖,花妖笑靥妖娆。他一瞬间了悟红尘。

自抱着她逃离青山寺,几度忍耐住她的纠缠,他以为但凡念了佛就再不会心生杂念,全然不曾想到自己会陷落。

愈发想昨夜,愈发接近佛灵圣庙,他愈发心慌,一切都是他错了!他后悔了。

扑通一声,他跪在被泥水厚厚覆盖着的石阶上,重重叩首,再双手撑地攀爬几级台阶,再叩首……这样,他妄想可以洗清自己的罪孽。

待到达寺门前,他的双腿已疼痛异常,无论怎样也站不直身子,脑门上全是污糟的泥,还夹杂着一丝一缕鲜红的血。

他靠在门边,使了力气拍门。

“是谁?今日大雨,不接香客。”

“是我,我是文念……”他微弱一言,然后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

*

再醒之时,已又到黄昏,一日真短。

身上的湿衣被除去,脸上的泥水也都被擦去了,额上有伤,些微皱皱眉,便有隐约疼痛。

床边坐着文怯,他正捧着《地藏经》默读。文念撑起身子,轻喊一声:“师弟。”文怯应声抬头,见他醒来,面子上一喜,把《地藏经》随手放到一边,急忙去取了杯水来。

“文念师兄,先喝口水吧。”他点点头,接过杯子,喝水,一口接着一口。

“师父很是生气,口口声声说要罚你,等会儿你见了师父好生认个错,我再拉着众师兄弟帮你求个情,应该就不会受什么皮肉之苦了……什么扫茅厕啦,砍柴啦,洗衣服啦,这些我都能帮你分担!”

文念微微一笑:“多谢师弟,师弟费心了。”

文怯叹了口气,又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师父正在上晚课,你得以再休息会儿。”他在床边坐下,甚是有心事的样子。

“文怯,你有事就说吧,无须顾忌什么。”

“那我就说了。师兄,我不懂,那日里你何苦要为那个女妖忤逆师父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

“不是这样的,她可不是人,是妖!妖之恶师兄岂会不知,你放了她,日后她若是害人了,岂不是你的过错?”

“她若是害人了,那我……到那时我再杀了她不迟。不过文怯,你信我,她不会害人的,妖与人一般,亦分善恶。”

文怯摇摇头:“师父不是这样教的。世上所有,物归其类,人是人,妖是妖,从来不可相提并论,这是自古的道理。”

“师弟,你还不懂,有些事是没道理的。”他装作一个长辈说出这句话,可他自己又懂些什么?

“文念,出来!”外面有人喊道,是净莲师父凛若冰霜的声音。

文念尚是虚弱,下床之时腿仍发软,好在有文怯搀扶,使他能够缓慢行走。

净莲持禅杖站在院子里,独他一人,竟未带别的师兄来。文怯心内默喜,在文念耳边小声道:“师兄,瞧这情形,看来师父并未想重罚你。”

净莲瞥了一眼文怯,冷冷道:“文怯,站过来。”

“可是师父,文念师兄身体虚弱,许不能独站。”

“需你烦他?过来!”文怯胆小,听得师父怒喝一声,战战兢兢松开文念,低头站到净莲身左。

文念自觉跪下。

大雨过后,地面满是污泥,院落里枝叶扶疏,层层叠叠间存了刚刚的冷雨,风吹过飒飒作响,积水随之落下,又成了一场凄凉的雨。

文念未曾穿衣,雨打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惹他一阵颤抖。

“师父,让我给师兄披件衣裳吧。”净莲乜他一眼,他慌然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文念,你自己说,犯了哪些错。”

“我……”撕毁降妖符,私放千年花妖,破了酒戒,差些也破了色戒,佛心已散,执念红尘……罪大恶极,罪孽滔天,他是罪人,如若有法子让他洗清罪孽,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你此番私自下山一夜未归,到底做了什么!”净莲又喝一声。

“师父,别问了,你罚我吧!”文念伏在地上,做好接受酷刑的准备。

其实净莲不必细问也能知他经历了什么,他陡然一瞪眼,便看见了文念周身萦绕的妖气,便明白他这一夜是与妖共度的。

心念一动,洞悉其中玄妙,渐生隐忧。

“文念,你要好自为之。”

文怯听出话中意,喜道:“师父,所以师兄不必受罚?”

“我不罚他。文念,你起来吧。”文念有些惊,师父向来严厉,何时会有这样的和颜?

“是,谢师父不……”话未说完,刚起的身子尚不曾站稳,便听净莲又说:“文怯,去我房里把劫烬剑拿来。”

文怯虽不解其意,仍照做,小跑取了剑回来。

“文念,你可想恕罪?”

“师父,文念想恕罪!”

“好,你拿着这把剑,去杀那花妖。此剑有灵,只杀革囊众秽,若这把剑能贯穿她,她便是死不足惜。”

净莲把剑抛给他,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怀里。

说好的后悔呢?从山脚到寺前一步一磕头的虔诚呢?才刚信誓旦旦说要恕罪的决心呢?他怎么好像都忘了。

“我……我做不到!师父,你还是罚我吧!”他抱着剑,又重新跪下。

“你连试都不敢试?”净莲露出一丝冷笑。

“杀人这种事,如何敢试!师父,我们佛家弟子从来秉持一颗佛心,佛心向善,又怎可有杀生的念想?”

“妖不是人,妖是天生恶孽。”

“你怎么知道妖就一定是恶的!”

净莲一怔,表情复杂,握着禅杖的手益发用了力气,文怯甚至能听见他骨骼咔嚓的声音。

“师兄,你这是何苦?”他小声劝他,无用,文念并不理他。

“师父,你总说人为善,妖为恶,可你身在佛门之中又曾见过几个人几只妖?既未曾见过,何以妄下结论?莽撞误杀良善之辈,虔心念佛又有何用?”

净莲的怒火又高了三丈,他终忍耐不住,举起禅杖便要狠狠落下。文念昂着头,闭眼等着皮肉之痛。

想师父这禅杖重达六十斤,果真落下,文念岂有不惨不伤之理?

“师父,求您手下留情!”文怯扑通跪在净莲身侧,紧紧抱住禅杖,仰头看着净莲,“文念师兄定是被花妖蛊惑,一时迷了心智,该死的是那花妖,与师兄无关!师父,我愿前去杀那花妖,以救赎师兄!”

净莲垂目,冷乜着他。

文念愣了,匆忙给他一个眼神,轻声道:“师弟,与你何干,何必说这样的话。”

“把剑给我,把剑给我,我此刻就去,就去!”文怯去抢他怀里的剑,文念竟争执不过他。

净莲未曾加以阻拦,就沉默地看着文怯抱着剑冲出寺门。

文念要去追,却被净莲以禅杖拦住去路。

“跪下!”他喝道,声如洪钟。

“师父,师弟对付不了那些妖,他此去凶多吉少,只怕会赔上性命!”

“文怯是死是活,是残是伤,那都是你害的。”

净莲将禅杖插在土里,掐破左手食指,在右手的手心里写下一个“禁”字,然后绕到文念身后,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背上。

“啊——”文念顺势跌倒在地,只觉背后如被火烧灼一般,令他疼痛难忍。他伸手想去触摸那一处疼痛,却被净莲反剪了双手,并用一根五色绳捆住了。

“文空!”净莲喊了一声,便有一个端庄沉稳的沙弥走了过来。这是他最为喜欢的大徒弟。

“师父,文怯师弟刚刚下了山,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不必管他,我自有用意。”他将文念交给他,重新握住禅杖,“你带文念去西院供经房,不管他怎样痛苦都不许松开他的手。”

“是。”文空应下,粗鲁地将文念从地上拽起。

“师父,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文念虚弱,面色惨白。

“说。”

“师父,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让文怯去杀那花妖?”净莲不语。

“师父,你应该知道文怯并没那个本事,可为什么不阻止他?”净莲闭目。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文怯师弟此行会死!”

净莲长叹一声:“文念,为师会让你知道,天下是妖皆恶,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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