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锅炉房上空的排气孔处升腾起白色的雾气，渐渐与云融为一体。

随着冬天的到来，天亮的越来越迟了。

只是变化的时刻一如往常迅速，仿佛上一秒还是黑夜，下一秒就是已经是白天了，阴天晴天都是如此。

来到学校，江晓夕坐在座位上，口袋里揣着一张银行卡，塑料的表面已经被他抓的汗津津的，他犹豫着，该怎么和白妍说。

意外的是，白妍并没有来学校。

江晓夕在走廊拦住路过的白姝。

“白姝，白妍是请假了吗？”他不好意思的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

“你不是她姐姐吗，怎么会不知道？”江晓夕疑惑。

“她做什么和我无关，别来问我。”她赌气似的说。

白姝少见的不高兴。

难道她们吵架了？

江晓夕觉得吃惊，还从未见过她们姐妹俩有矛盾。

白姝见他这副样子，推开他，径直向前走去。

这时齐朝走了过来。

“怎么了，有事？”

“没有。”江晓夕莫名心虚的摇了摇头。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有些出神的想要回教室。

齐朝按住他的肩膀。

“我……下课等我……有事和你说……”齐朝说话磕巴磕巴的，看起来有些紧张。

“可是……我有事……”江晓夕垂下头。

他想去医院看看张旸。

“那就现在说。”

齐朝不打算再等了。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他两只手放在江晓夕肩上，郑重其事的说道。

“嗯。”

“啊？”

江晓夕脑子反应过来后，诧异不已。

“什么？”

齐朝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你现在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我们两个一起住不是挺好的吗？”

“还能省一笔钱。”他怕江晓夕不答应，忙补充了一句。

齐朝怎么会知道父亲离开的事。

这件事他只和孙乔说过。

江晓夕疑惑着，不知作何反应。

“我……考虑一下……”

“那你考虑好了告诉我啊”

上课铃响了，他小跑几步，回过头朝江晓夕挥了挥手，脸上笑得灿烂。

江晓夕脑袋混沌一片，他还在想张旸和白妍的事，齐朝的突然举动让他猝不及防。

喜悦还是慌张，他甚至不清楚此刻自己的情绪是什么。

……

“一起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江晓夕趴在医院病房外的玻璃窗上，往里面看了一眼，张旸躺在床上，还在睡着。

白妍在一旁垂着头。

江晓夕开口安慰她。

“医生说，他后天就能出院了。”

“他要回家吗？”江晓夕问。

白妍摇头。

“现在还不能回去，我骗他爷爷奶奶他去外地参加比赛，他的伤还没好，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

“我想让他先住在我家。”

“白姝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了，我爸妈这段时间去外面做生意，白姝大大小小事情都管着我，知道这件事后，她都气疯了。”

白妍无奈的说完，转了个身，靠在墙上。

“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和她吵架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妍说了一通，江晓夕不知不觉也跟着她的情绪变得忧虑起来。

“她是你姐姐，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不会害你的，只是怕你受到害怕。”

江晓夕以为她会情绪激烈的反驳，谁知道，她只是平静的说：“我知道。”

“可这是我的选择。”

“我会坚持下去的。”

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像是某种信仰。

但江晓夕不明白她口中的坚持是什么。

“江晓夕，你支持我吗？”

“我……嗯……”

江晓夕把那张攥了许久的银行卡拿出来，递给白妍。

“这是？”她疑惑道。

“先把医院费交了吧，以后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江晓夕说。

白妍的眼里瞬间充盈了泪水。

“江晓夕……”

她悲喜交加，一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伸出手去拦。

江晓夕无奈的笑了，抬手给她擦眼泪。

“我会还给你的。”

“嗯……”

以前的江晓夕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像书里描写的那般绚烂盛大美好，可是后来他发现他的眼睛或许会见过世界上的许多人和事，可他无能无力，什么也改变不了，就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轻飘飘，对于苦难中的人来说，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所以，接受平凡的自己，亦是人生自洽的开始。

现在的他，依旧希望人们都能幸福，却不再执着于去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共情，然后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和良心就够了。

“你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他吗？”

江晓夕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失，却还是因为好奇问出了口。

如果没有感情，她不会为了张旸做到这个份上。

白妍沉默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抬起头，笃定的说道。

是啊，喜欢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

有时候，人和人的磁场很奇特，可以对素未谋面的人一见钟情，也可以对并不了解的人心生厌恶。

对白妍来说，也许是喜欢，也许是同情，但总归是她本质善良，见不得受苦的人。善良的人总是内耗，背负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江晓夕知道自己做不到像白妍这样，所以他佩服这样的人，甘愿拿自己的善良去赌，即便空手而归也不后悔。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加油！”

很久之后，白妍重新笑了起来，对江晓夕说。

江晓夕点了点头。

似乎好久没有见到她这么笑了，从前的白妍是个开心果，浑身充满了阳光，像是永远不会忧郁，但自从认识了张旸，她的笑容便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泪水和愁容。

那次研学旅行，江晓夕就觉得不对劲儿。

江晓夕在往楼上影院走的时候，碰见了白妍。她接到了观影的通知，却没有动身，安静的望着面前一幅巨大的星宿图。

江晓夕走过去。

“你在看什么？”

“人类是如此渺小，我想，比起宇宙，我的痛苦是不是毫无意义。”

她转过头来，看着江晓夕。

“我不知道。”江晓夕如实回答，毕竟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宇宙的星系、恒星、行星，最后都会化为尘埃，人也是一样。”

“如果我消失了，变成宇宙的尘埃，还会有人记得我吗？”

她红着眼，郑重其事，不像是在开玩笑。

“白妍，我们去影厅吧？”

江晓夕有些害怕，打断她。

如果那时他回答了她的问题，是不是之后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可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都不知道……

如果喜欢一个人的代价是失去自己，那江晓夕觉得不值得。

即使对方很好，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知道白妍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是齐朝呢？

他想。

他感受他的悲伤，共情他的痛苦，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影响了。

他不知道这种影响是好是坏，但觉得和世界的联系多了几分，不再漂浮如浮萍，渺小如尘埃，孤独的在生活里奔波。

他教他爱自己，他教他爱世界……

人一旦有了留恋，便找到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