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最近盛京有个特大的小道消息,贵族圈的后院里全都传遍了。说是帝后恩慈,怜惜先太傅遗孤,竟让那遗孤小姐在所有未定亲的皇子里随便挑一个来当未来夫婿。

众女眷骤一听说,全都睁大了眼睛,一把月扇蒙着下半张脸,半晌回过神来,“从哪听来的,编的这样离谱!”…消息绕了一圈,从别处再绕回来,众女眷斜斜瞥着眼,冷笑道,“昨日就听过了,居然有人信,还在传呢?”…消息再绕一圈,不依不饶地又双叒叕传了回来。众女眷这下终于瞪眼呆愣,扇子也忘了遮脸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可惜人没长六只耳朵,所以重要的事情向来需要说三遍。总之,各位夫人小姐们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家脑筋齐齐一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沈小姐到底会选谁呢?

已知皇帝陛下有六位皇子,且六子里没有任何一个是已结亲的。由此可推,沈小姐应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夫婿候选人,无论是甲乙丙丁戊己,还是诶-闭-西-滴-衣-欸可府…东数西算,都得是六个,再错不了。

换言之,应该尚有六分之五的机会,大家齐齐盯着的那位,是不会被沈小姐翻牌子的。

然则,非也~且听我细细道来…

长幼有序,先来说说大皇子丰王爷。丰王爷年二十一,岁数和沈小姐倒是相衬。只可惜这位爷陪着他母妃秦妃娘娘,在道山国寺里清修,常年不回盛京城。就算逢年过节的大日子,都只会从世外飘回来一张“遥敬帝后圣安”的请安奏折。若是没有皇帝陛下这丝尘根牵绊,估计丰王爷早就飞升上仙去了。

没人飞升还带老婆的吧?毕竟燃油费这么贵。因此第一个选项,划掉。

再说二皇子泽王爷,相信在座无人不知了。这位爷,人品外貌地位全能ACE,还好死不死正比沈家小姐大那么完美的一岁。听说泽王小时候常拜会太傅府,而太傅的正堂和沈小姐的后院,不过一墙之隔。实在是你在那头青你的梅,我在这头竹我的马,缘分啊~

另有传言,说皇后娘娘办女儿宴当晚,两人在宫里良辰夜景漫步,是泽王爷送的沈小姐出宫。当然了,这肯定是空穴来风,真的一听就是假的。别的不说,人家沈小姐本是坐着软轿离开的宴席,泽王爷这么一送,轿子没了,沈小姐还得徒步出宫。这叫送?怕不是中途下错站吧。

不过咱现在说的是沈小姐的翻牌子范围,那就还是实事求是。泽王爷这选项,可以保留。

再下来,泽王爷的胞弟三皇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连带着泽王爷的母妃玉妃娘娘都难产归了天。皇帝陛下神伤不已,幸而后来得了个跟玉妃颇为神似的瑜妃娘娘…咳咳,这些个道听途说的往事,不提也罢。反正三皇子早登极乐了,不在沈小姐的夫婿候选名单里。

再来两个——四、五皇子。这两位是双胞龙子,不但长得像,性格也像。一般的墙头…呃,性情温和,顺得人意。从前六皇子在北书房里一揭竿,跟着六皇子搞学牢起义的也是这两位哥哥;回头夫子一吼,吓得齐唰唰指证六皇子的也是这两位哥哥。气得六皇子顿时把他仨学园结义的盟誓小纸条给撕了,说他们还没有自己的伴读讲义气。六皇子伴读是谁?喔,那不重要~总之不是沈小姐要嫁的。

言归正传,四、五皇子这两位,已经安排给边境两个小国送来联姻的公主了。据说两位浓眉大眼的异国公主初来乍到,看大盛朝的男人个个都差不多,脸扁扁鼻扁扁嘴唇也扁扁。两位公主遂给了个非常中肯的盛赞,“大盛男儿,如画中人一般。”当时大概还没有2D平面图这说法。

据说两位公主初见自己未来夫婿那日,四、五皇子轮番穿着大礼服走秀。一个雕龙刻凤枣红色的画中人,另一个雕龙刻凤枣红色的画中人。两位公主看得眼都直了,一脸鬼打墙的神情,怕是看见龙子,太过惊艳之故。

总而言之,四、五皇子已经有婚约在身,也不在沈小姐点夫婿的候选名单之内。

最后一位,是瑜妃娘娘的六皇子。那可真是一位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公子啊,简直是各宫娘娘的心肝宝贝。

喔,前几日六皇子与沈小姐还有过一披风之缘呢~真不愧为一段姐友弟恭的佳话,跟孔融让梨也不遑多让。

且六皇子年少有为,历朝皇子最早都是十五岁建府的,这位爷现才十四,据说皇帝陛下准备赐他的王府都快建好了。

然而!重点来了:六皇子比沈小姐小了整整四岁…The end.

六个选项,一三四五六都排除了……

那皇后娘娘这不是明摆着逼泽王爷娶沈家那位嘛!

***

一时间,整个盛京闹得沸沸扬扬,身在风暴中心的太尉府又怎能置身事外。林夫人一直冒着被指责偏心小女儿、不顾长女婚姻的风险,硬是拖了那么些年,本想着一心一意等着林汐再大一两岁,就能一举送她上泽王爷的正妃之位,再过几年,直接冲上云霄升级皇后宝座的。如今皇后这么一搞,生生截了她的胡,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自己好吃好喝供着的沈姓白眼狼叼走了泽王这块到嘴的肥…啊不,美玉!

然而林夫人还没来得及发作,沈嫣那厢先下手为强,病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油盐不进,进什么吐什么。大夫来了几个,药都灌不下去,喝多少吐多少。沈夫人急的团团转,找人要请驱邪的来,阿堇拉了林大小姐来又劝又挡,说驱邪的更扰沈嫣静养。最后还是阿堇在房里熏了安神的药香,再给沈嫣垫了个药枕,能吸多少算多少吧。

事已至此,林夫人倒也不好发作了。看沈嫣整日价的昏昏沉沉,两天就瘦得小圆脸蛋都几乎要凹下去了,大大的眼睛挂在脸上,无神而迟钝。林夫人也不免叹气,转身离开了沈嫣的房间。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到嫣嫣身上就把人压成这样了?难道是,真龙天子的命格,寻常人顶不住?诶哟,这么说来,泽王爷的母妃和胞弟也双双去了,倒是皇帝皇后这两位人间最上位者,安安稳稳地把他养到了现在。

这…能当泽王爷的未来皇后固然是好,可若是追封的皇后就不太妙了。还是找人打听打听泽王爷的生辰八字,回来跟汐汐的对一对。要是汐汐顶不住,说不定倒是林渊命硬些。哦哦,最好全家的八字都看一看,就算林渊顶得住,未必咱阖家都顶得住……

林夫人那边勤勤恳恳地查八字,沈夫人这边生生不息地流了一公升的泪。林汐一日几次偷偷地扒门扒窗去看她沈姐姐,老是想趁乱塞些小零食进去,还骂挡着她的丫鬟们,“嫣嫣吃了就吐,是不是你们给她的东西就不好吃!”

林渊更是东苑西苑两头跑。只要阿堇开口要的药材,林大小姐掀得整个林府人仰马翻都得给她现在、马上、立刻就凑齐了。

倒是林潋,仍是天天入宫,伴读伴得不亦乐乎,竟一次都没见她去看望过据闻感情很好的沈姐姐。

这日林渊一阵风地拉着青玉赶回自己房间拿东西,搜刮完了正准备一阵风地卷回东苑去,忽听见房门有人细细喊了声长姐。林渊脸色瞬间一沉,也不走,也没叫门外的人进来。

林潋自己走进屋来,看了眼青玉,问林渊,“长姐有没有时间?我和你说句话。”

林渊冷笑,“没有,阿嫣快病死了。你等她死了再找我吧,那时我就跟你一样心无挂碍,什么时间都有了。”

林潋扭头又看了眼青玉,“青玉姐,要不你先拿东西过去?我跟长姐说一会儿话。”

“青玉不是外人,你说什么她都能听。”林渊冷冷地扫了眼独自站着的林潋,小青没跟来。“真是服了,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你林潋信得过的人,也没谁是你真正关心的。”林渊摇摇头,一甩袍子坐在桌旁,“你要说什么,赶紧说。你要是心里还记得阿嫣这人,至少别碍着我送东西过去。”

青玉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转身关上房门窗户,站在门旁对林潋福身道,“二小姐放心,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绝不外传。我站在这里,有人经过我也知道,安全些。”

林潋感激地看了眼青玉,坐在桌子旁,低头想着该怎么开口。林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拿过茶壶,倒了杯茶甩过去给她,“喝杯茶再说,看你嘴唇裂的。”

林潋顺从地接过杯子,一口灌了,顿时烫得整个人一抖。林渊也吓了一跳,“你是多渴啊,没事吧?”

林潋噗噗吐着舌头吹着气。她顾着想事情,都忘了林渊屋里就不可能有凉的茶。林渊翻了个白眼,一手掀了两个茶盘里的杯子,连带林潋手里那个也抽走了,倒了三杯热茶远远地晾着。

林潋也顾不上别的,等舌头能捋直了,立刻说,“长姐,阿嫣那是心病。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见人,我猜她根本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林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像不认识她了似的,“我看着她逼着自己吃,我看着她整个人冒冷汗抽着背吐出来,盆里还有血丝!你把这叫装病?你把这叫自己想死?”

“不是!”林潋急着解释,“她自己都未必知道。我是说,她是觉得没指望了,所以身体吃不进东西,身体懒得动,我不是说她有意骗人。”

林渊失笑,“她身体自行其事的想法,她本人不知道,你知道?”

林潋沉默一下,“我听说她这两天昏昏沉沉,醒的时间没多少。但没人在旁边的时候,她都是醒着的。”林渊审视地望着她,林潋又犹豫了一下,“我爬墙去看过。长姐,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爬墙,是这两日她那院子实在人来人往。你也知道,我要是就这么走进去,肯定连她门槛都碰不着。”

林潋提起这些,林渊本能地被愧疚拉扯着,神情不自觉地松动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防备了。林潋趁机赶紧说,“长姐,我都看见了,晚饭或半夜、只要是没人在的时候,阿嫣都是醒着的。阿堇姐不来巡,她能一直不合眼。如果阿嫣不是有意的,那就是她身体自己避着人,听见人声就烦,所以总是累。晚上安静下来,反而精神了。”

林渊问,“你怎么知道她醒着,你进去找她了?”

“没有,”林潋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晚上我一直看见鱼影在她窗纱上乱飞,房里哪来的风。”

林渊不说话,抬眼望向门边的青玉。青玉对林渊点点头,她记得沈小姐床头确实吊着盏小灯,挂着潋潋做的小鱼灯饰。

林渊语气和缓了些,“那照你说,她为什么忽然不想活了?”

林潋连忙坐直了,凑前身子,“皇后的旨意,相信长姐也知道了。”

“说让她随便挑一个皇子嫁。现在全城的小姐们都恨她恨的牙痒呢,怎么不知道。”

“那长姐肯定也知道,阿嫣根本没得选,只能选泽王。”

林渊失笑,“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嫁泽王,怎么被你说的进火坑一样。”

“长姐,泽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条青云路,但对阿嫣来说,那是条死路啊。”

林渊皱眉,“你是说,就因为阿嫣没有后台…”

林潋飞快数着,“阿嫣帮不了夫家,但她不能休、不能挪、不能离。当她的夫家到了紧要关头,需要换个有外戚实力的妻子的时候…”

林渊背后一凉,“潋潋…”

“长姐别说没听过,这种事在大府里都不少,何况宫里?阿嫣要是被休,自然是污了帝后的恩慈名声。但如果是阿嫣自己红颜薄命,那就怨不得人了。倒时候赏她一杯酒,换沈夫人一世安稳,许阿堇一个好的去处。如果阿嫣有孩子,一人一块免死金牌,一人一个传世爵位。你说阿嫣会不会喝?”

林渊手上不自觉捏了拳,审视着林潋,“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到解决办法了?而且需要我帮忙?”

林潋微微垂着头,小声道,“非长姐不可。”

青玉立刻走近两步,林渊抬头看她一眼,青玉咬着唇,没说话。

林渊手指点点桌子,嗯了一声,“说吧,听听你的办法。”

“长姐,皇后要阿嫣挑皇子,阿嫣必须挑。而要避开泽王这个死局,只有两条路。第一条,另挑一个不是泽王的皇子。大皇子连皇上都未必诏得回来,不用想了。剩下的,唯有一个六皇子。”

林渊摇头,“让阿嫣嫁他,那不是拿阿嫣一生来开玩笑吗。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第二条路是什么?”

林潋沉吟不语,抬头看了眼青玉,又看林渊。林渊啧了一声,“磨蹭什么。”

青玉紧盯着林潋。林潋不敢再看青玉了,垂下眼睛,“第二条路,阿嫣仍选泽王,不做正妻就行。她当个侧室,母家有没有实力都不要紧了。只是如果她明明有正妃不做,要求做妾,这还算什么恩典,这不是打皇后脸吗?所以还得有人跟她同时嫁过去,又要压得住…”

林渊睁了睁眼。青玉立刻快步走来,一手压着桌子,“林潋!”

林潋咬着牙抬头,“青玉姐,我真的没办法了!除了我们林府,还有谁能挤得开陛下的恩师之女?要是林汐再大一两岁,我也乐得她去,她对阿嫣也不会差的!”

林渊刚要说话,青玉一掌举起,断了她的话,“林渊,这是一辈子的事!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林渊笑了笑,“那什么时候是?”

青玉胸口起伏,转向林潋,“潋潋,这么多年,林渊是怎么对你的!”

林潋低头,“对不起。”

林渊没好气,“别说这个,我不是去死,我是去当皇后。”

青玉冷哼一声,“对你来说跟死也差不多了。”

林渊噗地笑出声来,想了想,转头看着林潋,“你什么时候想到这办法的?”

林潋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昨天。”

林渊点点头,“难为你了,还为我犹豫了一日。”

林潋愧疚地低下眼睛。她犹豫归犹豫,但她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来找长姐的。

这事的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阿嫣嫁六皇子,但如果阿嫣愿意,也不会病了;另一个是林渊嫁泽王,但如果林渊想嫁,早几年就已嫁入泽王府了。

两边都是不情愿的,而林潋取了阿嫣,舍了长姐。所谓的犹豫了一日,也不过是她为了自己良心着想的一点点伪善罢了。

“长姐,对不起。”

林渊摇头,“说这个还为时尚早,还得想想怎么绕开我们夫人。”

林潋仿佛要说什么,抿了抿唇,又闭了嘴。林渊一掌拍到她身上,林潋也没躲,整个人歪了一下。林渊烦道,“别这样挤一挤、吐一吐的,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林潋还是斟酌了一下,才说,“其实只要让夫人觉得,阿嫣已立定心意要选泽王,那么夫人会同意长姐去的,说不定她还会自己主动找你。”

林渊再深想一层,笑叹道,“也是,与其让阿嫣直接当了泽王正妃,还不如我来,至少是林府的。我坐着那位置,以后林汐的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林渊慢慢转着手上的茶杯,沉思着说,“只是要先跟阿嫣聊明白,这事还得她自己向皇后提,说她跟我情同姐妹,甘居副位。这样方不负帝后恩典。”

青玉无奈散了口气,干脆拉张凳子坐下了,瞪了林渊一眼。林渊本来安静想着事情,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讨好一笑,“干嘛?你想不想跟去?”

青玉轻声说,“林渊,你想清楚。在宫外,你真正想要的…还有些可能。”

林渊笑了笑,“算了,这本就不合常理,我也省得去祸害人。”

林潋默默垂头在一旁听着。林渊望着她,忽然一笑,“潋潋,这么多年,小看你了。你要是在这府里用上这样的心思,我们夫人哪是你对手。”

林潋淡然道,“有长姐和青玉姐在,我过得很好,别无所求。”

青玉扭开脸,没看她。林渊托着下巴,轻轻笑着,“别无所求,那么现在呢?”

林潋默然起身退了两步,抚裙握袖,双膝跪下。青玉咬咬牙,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站起退开了。林渊望着地上的人,望着她脑后那支日日戴着的玉兰沉木簪子,这两日乱糟糟的心里总算有点安慰。她林渊护了多年的人,原来没让她失望,那就好。

林渊淡淡道,“我也不是为了你,起来吧。”

“长姐多年大恩,我无以为报。”林潋头手交叠,叩拜在地,“求长姐带我在身边,我定尽我所能,为长姐和阿嫣思虑周全,只求你们平安无虞,一世安乐。”

青玉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林渊皱起眉,“你也要过去?阿嫣就算了,好歹还能做个侧夫人,你…”

林潋抬头,坦然一笑,“我给长姐当陪嫁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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