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嘭啷——”

桑塔纳的左前灯撞上什么东西,小赵狠踩了几脚油门,发动机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车身却纹丝未动,只有轮胎在泥地里打着转陷得更深几分。

“袁队,车开不进去了。”小赵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袁岳,愁眉不展,表情十分严肃。

“车就停在这儿吧。”袁岳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低头一看才发现拦住他们的路障是横七竖八堆在路旁的十几个鼓鼓囊囊的化肥编织袋,其中一个被小赵撞豁了口,正从里面哗哗地泻着砂土石子。

“没事,袁队,咱差不多也到了,再走几步,前面十几米就是现场……”小赵主驾的车门打不开,从副驾爬出来才注意到袁岳正面色十分不好地看向不远处。

袁岳自然能知道现场就在前方,因为不过十几米远的地方,此时正吵吵嚷嚷聚集着几十号人。

据报案人称,发现尸体的地点在城北一处农田侧的水渠,位置十分偏僻,周围除了化工厂,只有一些农民散户,既不是工厂上下班的必经路,又不是城中闹市,这个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先赶到的小干警们已将警戒线拉了起来,望见袁岳他们便迎了上来,“袁队,你们总算来了。”

袁岳则一手握住警戒线,一脸忧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田垄旁的水渠,土路本就泥质松软,他们这门几步走来,路旁堆得满是扁担、铁锹和编织袋,脚印乱糟糟满地都是,现场早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闲杂人等怎么能随便破坏现场?”小赵一边将周围走动的老乡向外驱赶,一边对身后的小干警喊道。

袁岳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道:“先将围观群众驱散到一旁,警戒线再扩大5米,报案人现在在……”

“恐怕这些老乡们就是报案人。”袁岳的话被打断,手上的警戒线颤动了一下,身旁就有道影子弯腰钻了进去。

袁岳看过去的时候,陈三水嘴里正叼着半截烟,抬头看向百米开外的化工厂园区,“这是条灌溉水渠,但味道不对。”使劲嘬了口烟,咂摸了几下,只听人又道:“来的路上我就发现水渠两侧庄稼秃得过分,下个礼拜就该秋收了吧,不应该呀……”

袁岳眼角蹦蹦直跳,“我……”

“大家十有**是冲着化工厂来的,这一地的家伙什和印子,啧,活的东西你管不住的……”陈三水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顺手十分自然地从小干警那里接过情况表,边转身边摆手“我先去看看死的。”

小干警根本不认识陈三水,但看他跟袁队长这般熟稔自如,竟也莫名被牵着鼻子走。

而袁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出警,他陈三水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

“啊……对了,”仿佛背后长了会读心的眼睛,袁岳话刚出口,陈三水便接道:“我坐周法医的车来的,开得不咋的,回去得蹭你们车。”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却着实提醒了袁岳,现场方圆几里都是农田土路,通常除了化肥,更多农民会选择用土肥——也就是人畜排泄物的混合来浇地,所以这一路过来气味着实不算好闻,可仔细分辨,便会发觉除了单纯的臭,现场周围还混杂着浓重刺鼻的酸腐味道。

身旁的小干警手指向警戒区的中心,说道:“报案人的确是周围的农户,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水渠旁边的一处排水管,报案时间是今天,也就是2002年9月12号下午4点20分左右。”

小赵帮着疏散群众,刚一回来就十分兴奋地汇报起了情况:“跟大家了解了情况,案发地点的排水管道原本是荒废的,可附近印染厂在年初突然重新启用,未经处理的废水排入灌溉庄稼的水渠,严重影响了老乡们的田地收成。”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一会人就变得脏兮兮一脑门子土,袁岳见人边汇报边揉眼,问道:“你怎么搞的?”

“嘿嘿……老乡情绪激动,挨了一铲子土……嘿……”小赵只悻悻干笑了几声,心思全在这难得的命案上,一板一眼地继续道:“老乡们因为污水的事非常气愤,找化工厂闹了几次,都被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下周本来应该开始秋收,可大家的地黄了却迟迟等不来说法,便自发组织起来,声势浩大地带着家伙准备堵上这个排水口,也算出出气,可水管没堵上,就发现了堵在这里的尸体……”

如此听来,倒真被陈三水说得**不离十,袁岳微微皱了皱眉头,只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尸体。”

1.2米直径的排水管道,底端与水渠相连,空置的时候,一个人弓着腰堪堪可以通行,如今重新投入使用,管口加装了空隙10厘米见方的金属栅栏做过滤疏水,同时隔绝水渠里的动物,防止洄游堵塞管道。

袁岳和小赵几人过来的时候,干警们正在拆卸栅栏,周法医正准备组织众人打捞尸体,而陈三水则蹲在栅栏旁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老乡们准备堵管口,填砂土的时候,透过栅栏的空隙发现了尸体。尸体当时面朝下呈漂浮状浸泡在污水中,一只脚被卡在栅栏的间隔里。”处理现场的干警见到袁岳,上前汇报道。

远远地向周法医点点头示意,袁岳指挥身边人道:“辛苦了,立刻通知化工厂停排,将管道清理出来。”

“是!”

吩咐完现场的调度,袁岳才奔着排水口走去,越靠近气味越刺鼻,且没走几步鞋就蹚进了水里,灰褐色的废污水混着渠底的淤泥,让人步子不得不放慢。

原本在身后的小赵则难掩兴奋,这是他工作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接触“命案”,年轻人使不完的牛劲在这时一股脑儿释放了出来,一步一抬腿,与泥水对抗,人却仍是越走越快,一路小跑奔了过去。

袁岳看了看周围先到的干警,意识到不对,转身又上了堤,小赵已经兴冲冲跑到了栅栏前,捏着鼻子凑到陈三水身边探起脑袋要看个仔细。

“三水哥,呜哇——”

震耳的一声惨叫,伴随翻江倒海般剧烈的呕吐声响起。等袁岳换好行头也凑过来时,小赵正拎着陈三水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一个蓝黑色塑料袋,吐得停不下来。

袁岳隔着防护口罩也能闻见直冲脑仁的强烈刺鼻气味,腥臭又带着酸,像三伏天里忘记放进冰柜而**成絮状的老酸奶,味道裹着油脂紧贴在鼻腔的每个角落。

小赵就着袋子哇哇直吐,身子弯得像只大虾,袁岳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皱眉——泡在水里的尸体已经高度**,皮肉分离严重,多处现出骨骼,只粘连着少数肌肉组织,此时仍是俯趴状,看不见脸,但下方隐约能看到爆出的直肠,肿胀如气球般,随着水流浮起,又被扯拽着向下沉去。

不说初出茅庐的小赵,只在警校的解剖课上见过干净的尸体,饶是见过大世面的袁岳在淡定的陈三水面前也算不上老江湖,他强作镇定问道:“尸体在水中浸泡,像这样的夏季,也需要1周才能使表皮脱离,可骨肉脱离到这种程度,直肠却能保留下来?“

陈三水戴着手套在水里翻翻找找不知在摸索什么,闻言动作一顿,转头指了指尸体被卡在栅栏上的那只脚,说道:“确实,正常来说,泡在水里的尸体,冬季至多3周,夏季只需要1周就能变成这样——”

“袜套样。”袁岳接道。陈三水应景般伸手推了下水,尸体原本刚好在水面之上的脚又被推来的水流包裹,泛白的表皮充气般贴着趾骨飘荡了几下,又皱巴巴贴了回去,果真像只袜套。

“这是典型的判断方式,可这儿的水不典型。”陈三水招呼袁岳走近些,随后指着自己身前泛着褐色的水域,“你做过汤吗?”

袁岳被问得猛住,“汤?什么汤?”

“你看这像不像在清汤里点酱油?”袁岳这才发现陈三水蹲着的位置离尸体不过一拳的距离,而此时尸体周围正极缓慢溢出一些褐色的浓稠液体,一点点融入水中,需要十分仔细才能观察得到。

“酸碱废水!”袁岳恍然大悟。

“对喽,酸接触皮肤,组织碳化,呈现黑褐色,被水持续腐蚀冲刷,则慢慢溢出。都不用去问化工厂,他们违规排放,不可能说得清废水里是什么成分。”

“那直肠……”袁岳又问道。

“毛肚下水都不怕煮……”陈三水若有所思地盯着翻起又沉下的直肠,没头没尾说道。

袁岳被无厘头的话噎了回去,只好耐着性子又问道:“那三水老……三水前辈你推测的死亡时间是?”

“我不知道。”陈三水直言不讳,从水里轻轻捞起尸体浸泡着的另一只脚,又说:“这只脚一直泡在水里只剩骨头了,那只脚幸运卡在好位置上,泡得没那么充分,还能剩只袜子。只能说明这污水腐蚀性很强,天气又热,那时间就可长可短,神仙来了也断不出哦!”

“确实比不上神仙。”周法医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的堤岸上,她没有穿水鞋,一头利落的短发也被汗湿得微微贴在额角,人只在远处等着尸体打捞上来,不过袁岳和陈三水的对话似乎听得周全,“不过死亡时间很难推算,也是真的。我叫人收集了水质样本带回去分析,但这种复杂的条件,也只能看天意。”

袁岳朝周姐尴尬地笑了笑,陈三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了半天,突然转头看向一旁吐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赵,大喊道:“藏牌那小同志,这种化工废水,泡尸体不知道泡了多久,你没穿水鞋吧?”

小赵弓着的身体显然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更为惨白,陈三水却不依不饶摇着头一脸惋惜道:“唉……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天高地厚,蹚了尸水,真菌感染住院住了一个月,两只脚差点儿截肢啊……”

“啊————!”伴着哭天喊地的嚎叫,小赵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般,一步一抬腿地猛跑出了水渠。

几人说话的工夫,金属栅栏已经拆卸了下来,化工厂那头约莫接到了通知,管道内污水的流速放缓,水位也慢慢降了下来,尸体落到管底,总算着了地,周围散落着零碎的皮肉组织。

“注意保护现场,先将尸体主体抬到田垄上吧。”袁岳吩咐道。

陈三水三角眼微微眯起,看不清神色,侧身向一旁忙碌的小干警问道:“这样的栅栏,装卸起来不费劲吧?”

小干警揩了一把头上的汗,“没上锁,就是卡着管口立在这儿的,比较便宜的合金,看着沉,搬起来却轻,一般的男性……”小干警琢磨了一下,“身体素质好点的女性一个人也能搬得动,像周姐那样的,就没问题。别看是法医,我上警校那会儿还流传着周姐体测碾压一票男同学的传说呢!”

另一边,“传说中”的周姐已经开始对打捞上来的尸体进行初步观察了。

“尸体高度**,但整体骨骼及颅面相对完整,骨盆耻骨夹角约为75度,初步判定为男性,根据腿骨可以判断死者身高约在170~178公分之间……”

死者面部已经难以辨认五官,头发脱落严重,只粘连少数带着发丝毛囊的头皮,嘴巴和鼻孔处都是不规则的窟窿,盈满黑褐色的液体和液化的脂肪,像火锅蘸料里混了海鲜汁的油碟。周法医看了看,面不改色地掀开碎肉,观察起了死者的牙齿,“初步判定死者为40岁左右的中年男性,当然还要结合骨骼的闭合情况和生长板宽度确定具体年龄,需要回局里做进一步分析。”

小赵戳在一旁强压着肚子里的酸水做记录,袁岳则瞥了眼一同打捞上来的零散尸体组织和证物,“都在这里了吗?”

“是。”

“没有能确认死者身份信息的物证?”

穿着水鞋拿着捞网的干警摇摇头,袁岳蹲下来一一查看袋子里的物品——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都没有,甚至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找到。

“是个讲究人。”袁岳应声回头,发现说话的是神出鬼没的陈三水。

此时他蹲在尸体前,正戴着手套摸索。躯干露出肋骨,陈三水将两指探尽骨隙□□间,夹起一块有些掉色的金属片,感慨道:“还是鳄鱼牌的呢,这种金属标衬衣,普通人可舍不得买,讲究人!”

袁岳凑过去一看,果真是薄薄一片刻成鳄鱼形状的金属,不由面色舒展,“衬衫化了,可金属标却留了下来,卡进了肋骨里。这种名牌在县城里买的人并不多,或许能缩小范围……”

“可鳄鱼牌有金属标的衬衣吗?不都是绣上去的?”小赵接起了话茬。

“据我所知,没有。”周姐摇头。

陈三水也撇着嘴跟道:“我知道哪儿有!”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他,陈三水却不紧不慢地抖干净水,换上了自己的黑底胶鞋,“我来淮宁县专门去买了点特产,买胶鞋的地方,外贸尾货市场,别说鳄鱼标了,凤凰标都能给你搞出来。”

“外贸尾货市场……那不就是假货嘛!”小赵嘟囔着,这一下方向又被切断,众人脸都垮了下去。

陈三水则不以为意,“不过还是能缩小死者的身份范围的,身高中等的40岁中年男子,买假名牌充面子,怎么不算讲究人呢?至少可以做排除法,首先死者不是我。”

“也不是我。”小赵跟道。

脑袋被敲了一下,小赵一个耸肩,只见陈三水将沾了碎肉的鳄鱼牌金属片举到他面前,“别贫嘴了,你看你们袁队的脸都快耷拉到肩膀上了。把这个收好。”

小赵将笔记本别进胸兜里,四下找着证物袋。

“上面有人体组织,得用装尸块的袋子。”陈三水道。

“什么样的?我去找人要……”

“哎~不用!我不是给了你一沓子。”陈三水指指小赵的裤子口袋。

“嗯?”

“就那个,啧,你挂在耳朵上抱着吐的那个……”

装尸块的……

小赵想起陈三水随手掏给自己的那沓蓝黑色塑料袋,又看看满地的碎肉,肚子里突然又翻江倒海起来,“对不、对不起……哇啊——!”

处理完小赵,陈三水又回到尸体旁,周法医已经在和袁岳做进一步分析,“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

周法医的手在死者头骨正上方比划了几下,“额骨正上方有数道锐器击打留下的痕迹,刺入最深处约为5公分,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致命伤。”

“如果是自杀,有可能采用这种方式吗?”袁岳抬手模拟着自己用利器重击头部正上方的情况。

“太难了,也不顺手,自杀不会选择这种事倍功半又痛苦万分的方式。”周法医摇头。

“极大概率是他杀……”袁岳声音渐弱,表情变得严肃,淮宁县作为治安模范,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这种恶性的凶杀案了,他又抬头看向周围的几十号老乡,只怕过了今天,整个县里就会人尽皆知,想到这,袁岳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杀的可能性的确更大,只不过……”周法医自言自语道。

“只不过什么?”袁岳问。

“只不过创口太小了,不像是常见的锐器,很细,却又……”周法医凑近许多,死者额骨上方的几道都是细小的刺入性创口,细看之下,边缘却不圆,更接近于方形。

普通的锤子凿子太宽大,钉子吗?难道是被人用钉子凿入?可是哪儿有方形的钉子?

袁岳也疑惑的时候,陈三水却突然发言道:“或许是,高跟鞋呢?”

一言既出,尸体旁的几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周围做笔录的、搜集证物的、做痕检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他们。

短暂的沉默过后,袁岳最先开了口:“不可能,周围土质松软,如果是尖细的高跟鞋,很容易就能发现这样的鞋印。况且即使化工污水有腐蚀性,也不可能钱包财物被损毁得无影无踪,这种中年男性,图财或是仇杀的可能性更大。”

“没人说是情杀。”陈三水的目光都聚焦在额骨这些奇怪的伤痕上,他手高举过头顶模拟着向下击打的动作,“凶手不必亲自穿着高跟鞋,只是把它当作凶器。”

“那何必大费周章的多此一举?人的头骨十分坚硬,高跟鞋不容易一击毙命。”袁岳反驳道。

“对于某些罪犯来说,特定的凶器往往有特殊含义,譬如宗教信仰、固定仪式,又或者是凶手某些难以割舍的情怀,他们会将杀人这个行为,赋予更多超脱于生命之外的含义。”陈三水若有所思。

“你想得太复杂了。”袁岳眉头直拧成个川字,案件越复杂,影响只会越大,“附近很荒僻,且鲜有人迹,尸体被扔在这里,如果不是老乡们今天意外来闹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会被发现,如果有什么仪式或特殊含义,会如此草率简单?你们研究犯罪心理的,不都讲究个标准范式嘛,凶手布下仪式,难道不应该期待着有人发现?我看没那么多说法,就是单纯的图财害命。”

“人各有异,罪犯与罪犯更不一样……”陈三水话说一半,一旁的周法医突然出言道:“你们别争了,尸体有新发现。”

二人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只见周法医正蹲在尸体身侧,面色十分严肃。

“这是……”袁岳他们过来一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周法医将盛放尸体的白布单向两侧展平,近乎于一字一顿道:“死者,没有手指,十根手指都不见了。”

“叮铃叮铃铃——”

手机的和弦铃声打破了宁静,袁岳背过身去接起了电话,留下周法医和陈三水大眼瞪三角眼。

“周法医,依你看,凶手切下死者的十根手指,是为了什么呢?”陈三水开口问道。

“通常来说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凶手应该有些见识,知道尸体浸泡在水里容易**,炎热的夏季还可能形成巨人观,眼球突出,舌头外伸,仅靠面部难以辨认身份,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带走了可能暴露指纹的手指。”周法医声音平静道。

“那就奇怪了。”陈三水起身环绕尸体转圈踱着步子,“要做就做到底,既然手指都费劲割掉了,为什么不把脚趾也带走,难道他不知道脚趾的纹路也可以辨认身份吗?”

“目前国内还没有形成完备的信息库,指纹很容易与过往留证的材料进行比对,但脚趾纹并不常见,也没有日常采集的途径,要对比起来很难。”周法医话音一顿,看向陈三水,“而且,人们通常只了解指纹,凶手应该没有医学专业的背景,难免百密一疏,留下破绽。”

“切掉手指也有可能是为了掩盖死者的一些其他特征。”袁岳接完电话,对二人的谈话不知听到了几成,顺口接道,“比如一些胎记、疤痕,或者……职业特征。”

“比如农民常见有割草时留下的疤痕,长期农活导致关节粗大,作业习惯会使右手小指变形而无法伸直;水产行业接触水和冰多,皮肤常年皲裂生疮,还易留下皮癣……”周法医表示认同,抬头看向袁岳的手机。

“哦,化工厂那头,”袁岳摆了摆手机,“话里话外就是配方涉嫌商业机密,不能透露具体的污水成分,看来我们的工作难度又加大了,唉……”

“再比如老师?”陈三水显然对化工厂的事不感兴趣,又接回话题道:“常年粉笔板书会在惯用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指节留下难以清理的粉屑和老茧,骨节也会增大变形……”

老师?袁岳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他连忙叫来一旁的干警问道:“近期淮宁县的失踪人口有多少?”

干警冷不丁被问起,有些拿不准,支吾道:“大概、大概有十来个?”

袁岳连忙追问:“都是谁,有印象吗?40岁左右的中年男性,有几个?”

干警一脸犯难,周法医看出袁岳的急切,缓和着气氛:“袁队,别难为人家,目前还只是初步勘查,我这边也需要对尸体进行更深入的解剖鉴定,回局里再做比对吧。”

陈三水则对情况浑然不觉,火上浇油道:“可不是嘛,十几个失踪的总能对上身份,说不定凶手带走手指另有所图,是为了隐藏更多的信息呢。”

回县局的路上,小赵吐到虚脱,靠在后座不省人事,袁岳便担起了司机的任务。陈三水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后排,时不时推搡着小赵靠过来的脑袋。

袁岳对他们丝毫不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命案的事——没有手指的尸体,形容可怖,围观群众无数,淮宁县出了恶性命案的事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还正好赶在市里申请火炬传递的档子口,回局里还不知要面对上头多大的压力。万一,他晃晃脑袋,不能有万一,命案可千万别和宁北三中沾上关系。

消停了一路的陈三水却突然指着窗外问道:“那边是……小区?”

夜幕真的很神奇,让繁华的地方更显耀眼,让贫穷的地方更显落寞,袁岳此时透过车窗看去,大片的荒地包围着破败的楼房,甚至看不到星点的光亮。

“规划拆迁的旧楼区,基本搬空了。”脑子里浮现出几个身影,袁岳更加心烦意乱,无心和陈三水费太多口舌,搪塞道:“没什么调查价值。”

“哦。”陈三水不置可否。

一路无话。

回到警局后,袁岳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直接被叫去向上级汇报,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三水正坐在小赵的桌子前闷头吃饭。

“小赵呢?”袁岳一脸狐疑。

陈三水头都没抬,嘴里嗦着一块排骨,声音囫囵道:“清醒没多久,看我在这儿吃饭,又吐昏过去了。”

袁岳定睛一看——糖醋排骨和口水鸡,让他不由想到尸体沾肉连筋露出的肋骨和四周漂浮的液化脂肪,配上这酸咸的气味,着实教人反胃。

“三水前辈,你不是明天就要回省厅复命吗?不去收拾行李,怎么有闲情在我们刑侦队这儿吃盒饭啊?”袁岳问出话的时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三水擦了擦嘴边的油,只回说:“你们孙局一定会留我,这案子有意思,估计省厅也会派我下来。”

袁岳感觉太阳穴直跳,方才孙局和几位领导紧急召开会议,几次强调局里市里都十分重视,三令五申这案子一定要尽快侦破,这么大的乱子到他嘴里竟成了“有意思”,刚想下逐客令,身后传来敲门声。

“袁队,这是县里的失踪人员名单。”

袁岳接过这份名单,陈三水也毫不见外地凑过来看,边看还边絮叨:“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年轻女性,40来岁的中年男性,只有……俩。”

袁岳眉头恨不得打成个结,陈三水却视若无睹般自顾自念道:“一个是先天脑瘫的傻子,应该不会给自己买假名牌穿,另一个——”

袁岳心里的石头不仅落了地,还直接砸穿了底,他一字一顿接道:

“郭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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