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接连两天,为了郭良煜失踪案,淮宁县刑侦队的几口子人将涉事班级的学生和任课组老师都走访了个遍,每天都忙活到半夜,总算交了差。失踪这个层级的案子,没头没尾的太多了,他们流程走完,也算把“人事”做尽,人回不回得来,全凭天意。

午间的阳光透过窗落在淮宁县刑侦大队的办公室,舒服得小赵眯起了眼。一县得道,小小的县局也跟着升了天,年初新配的一批海尔立式大空调,冷气跟着左右呼啦呼啦的扇页直泛白。吹着空调晒着太阳,小赵只觉得自己像空调上那两个光膀子小孩,悠哉,美哉。

“别犯愣了!该你出牌了!”小赵猛然回神,面前三个同事六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烙在他身上。

“别急呀,好牌不怕晚嘛!”饶有介势地将手里的牌从右捋到左,小赵咧嘴一笑,“啪”的一声甩出六张枪,“大六喜!有没有人能管?!”

要怪就怪淮宁县的治安太好,刑侦队一年到头也没两只耗子可抓,斗不了坏人,有劲没处使的年轻人们就在办公室里斗起了地主。他们这个大队也从十年前的30号人马,慢慢缩减,如今加上袁队也不过9个人,不过多数时候,小赵也觉得够用,不算他师父,四人斗地主,他们几个刚好凑两盘。

两副牌一块打,难免记错数,小赵将偷偷藏在膝盖窝里的两张牌夹得更紧,眼神逐一瞟过面前的“农民”,“我可就剩底牌了,没人能管了吧?”

农民们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干瞪眼,小赵得意得声音也高了几度,“没人管得了吧?没人……呃啊……!”

冷不防地失去重心,小赵一个打晃,直接摔坐在了地上。屁股都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散牌,可手刚伸到一半,牌却被一只黑色胶底鞋踩住。

“年轻人,藏牌可不地道啊。”

带着打趣口吻的话同时响起,小赵头也没抬地辩解道:“牌多了我没数清,这把不算……”

小赵边说边伸手,胶底鞋便作对似的拖着牌向后挪,小赵这才琢磨过味儿来,猛地转头看去,方才还坐得稳稳的凳子,此时正斜倒在地上,一侧凳子腿还勾在另一只黑色胶底鞋上。

“不是你这人有病啊?扯我凳子干嘛……”气不打一处来,小赵愤愤道,抬头便对上了胶底鞋主人的目光——压瞳三角眼,内眼角还长了颗褐色的痣,分明是笑着的,却不知为何让小赵后背发凉,直接噤了声。

这是警局,找事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小赵腾的一下想起身,胶底鞋又一只手将人按坐了回去,同事们此时也都站起身,满脸古怪地看过来,这下面子荡然无存,小赵索性气势汹汹地准备大骂,这才发觉对面身后跟上来许多人,还都是熟面孔。

“孙、孙局……”小赵瞬间耗子见了猫,打着嗑吧说道。

人堆前头戴着两杠三星的男人一脸不悦,看都没看小赵一眼,环顾向四周,刑侦队一众大姑娘小伙子,不久前还在有说有笑地打牌摸鱼,此刻都低着头站得板板正正,附和道:“孙局……”

孙局的扫视停在胶底鞋的三角眼上,换了副笑脸,这才什么都没发生般移开目光,“老陈啊,让你见笑了……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公安厅的刑侦专家,跟领导们一起下到咱们县做为期一周的考察,百忙之中抽空到咱们局里进行指导工作……”

案子不大倒是折腾人,东奔西跑这么几天,袁岳为了犒劳大伙,到后门外的小吃摊买了午饭,等他提着几兜热干面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办公室里这么大阵仗。

冷清的办公室难得这么多贵客,袁岳挤进来的时候,孙局正在滔滔不绝地吹捧这位上头来的专家。

胶底鞋最先注意到了袁岳,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孙局的话,目光锐利地将刑侦队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谈不上指导,明天就撤了,我和老孙是多年的朋友,顺路过来看看。”

看到得意门生,孙局的表情总算舒展了几分,连忙伸手介绍道:“袁岳,我们县局刑侦大队的队长,算是老陈你的后辈,待会的讲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这小子提,啊哈哈哈……”

袁岳也很快分辨清了眼前的情况,早就通知了省厅领导要来指导,可没想到恰好赶上他不在,而又更恰好就这么几分钟没看住,就让小赵他们捅了篓子,丢人丢到省厅领导面前,也难怪孙局脸上挂不住。

袁岳瞥了眼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的小赵,对方也一副“救救我”的表情,生无可恋地对他比着口型:“袁队……”

太阳穴不由蹦蹦直跳,袁岳只能期望这个省厅来的专家是个好说话的,应付完差事赶紧走人,将面兜子腾到一只手上,袁岳笑得一脸真诚,另一侧五指并拢向前伸去,“老师您好,我是袁岳,还要多向您学习!”

对方则视若无睹,兀自蹲了下去,将踩在脚底的两张牌捡起,拿在手里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袁岳被晾在一旁,候在半空的手十分尴尬地收了回来,对方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得上老师的,省公安厅,陈淼,你叫我陈三水就行。”

陈淼两个字许多人没听过,可陈三水这个名号在整个江安市,乃至全省的警务系统都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从业近三十年,著名刑侦专家,参与侦破重案要案无数,尤其擅长犯罪心理分析,任何猫腻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除此之外,更耳熟能详的还要数他那极端的性格做派——对同僚不讲人情,对罪犯铁面无私,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人称“活阎王”。

“袁岳是吧?”没等袁岳反应,对方又开了口,话说给他听,眼睛却隔着手里两张牌看向地上的小赵,“我知道你,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淮宁县是治安模范,连刑侦队长都是好好先生,哈!”

“好好先生”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手里的热干面隔着袋子腾起热气,袁岳却觉得全身都烫了起来,他对底下的人素来纵容,可大家做事却从不马虎,如今这陈三水话里话外都是点他这个队长管理无方,手下纪律松散。

“我……”袁岳话刚到嘴边,手里莫明被塞了东西。

“这几张小牌,看看有没有人能管得了。”

陈三水只留下这么句话,便迈着步子晃悠着走出了办公室。而等袁岳的目光从手上的一3一4两张牌上移开,孙局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瞪着自己,一边转身一边甩下一句:“你们是警察,大白天的聚众打牌?小袁你管好手底下的人!”

“袁队,活阎王的话别放在心上,他不讲人情的。”法医科的周姐拍了拍袁岳的肩膀,也跟着众人一道离开,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

*

“人之初,性本善吗?”

陈三水在黑板正中,一撇一捺写下大大一个“人”字,回身向在场所有人问道。

淮宁县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却也鲜少塞满这么多人,除了像孙局一样来参会的领导,以及周法医这种正儿八经打算学点东西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更多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冲着传闻中的活阎王来一探究竟的,当然,还有像袁岳、小赵这样隶属刑侦部门,作为陈三水的“嫡系”学弟们,即使刚刚结下梁子也不得不全员参与交流会的。

“性本善。”周法医扶了扶眼镜,答道。

坐得稍远的袁岳暗暗点头,中间的陈三水却摇了摇头,笑得不明深意。

“性本恶!”人堆后头传来个声音,是档案科新来的小同志。

听见这个回答的陈三水却依旧是摇头,下面有人窃窃私语,大家显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疑惑,不知这个外来的专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相信‘犯罪心理学’吗?”陈三水又问道。

相不相信的,在犯罪心理专家面前,难道还能说个“不”字吗?下面陆陆续续传来附和的声音,就连刚被上过眼药的刑侦队也有人不住点头。

“相信!”方才档案科的小同志又举手,十分捧场地高声说道。

“关于犯罪心理研究,有时也称为‘侧写’,作为一门正在发展完善的系统学科,西方许多国家已经作为刑侦手段大量介入案件侦破过程,引入我们国家也已有二十年。”陈三水话音一顿,转头看向人群后方,“刚才那位小同志,请你走到前面来。”

年轻的小伙子初来乍到,站在领导同事们面前仍显得有些害羞,对着陈三水笑得腼腆。

陈三水将人从头看到脚,随后若有所思道:“你,对你的身高不自信,对吗?”

活阎王说话果真不留情面,小伙子被当众戳穿,警帽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目光惊诧地盯着陈三水,点了点头。

周围顿时传来啧啧赞叹,孙局也忍不住感慨道:“真是神了!通过察言观色竟能判断到这个地步!”

“噗哈哈哈……”陈三水却突然笑出声来,“我哪儿是察言观色,这小同志的鞋我认得啊。”

一边说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陈三水抬起脚放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脱下了黑色胶底鞋,“我和他一个牌子的当然清楚,这款鞋自带增高鞋垫。”

全场鸦雀无声,陈三水还光着一只脚走到后排,让大家都能将他的增高鞋垫看得真切,场面一度十分荒谬,连袁岳都忍不住皱眉。

游场尽兴,陈三水不紧不慢地穿好鞋,在地上跺了两脚,这才抬头又看向众人,“你看,谈到心理学啊、侧写啊,在多数人心里都与玄学不相上下了,只靠面相就能猜出这个人的职业、性格,甚至心里想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

“心理可以归纳分析,但犯罪都是个例,诸位也是警察,这点不用我多说。”说着,陈三水看向身后的黑板,“回到最初的问题,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呢?”

“如果非要说,那只能是——性本异。有善有恶,有黑有白,相似的生长经历和生活处境,有人顽强的活着,有人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话音一顿,陈三水闻了闻刚刚拿鞋垫的手,随后才端起面前的玻璃茶杯喝下一大口,啐出茶沫,接着道:“当然更多的人,像这茶,是浑的,心里面搅和的叶子你分不清是不是毒药。”

袁岳眉头拧得更紧,余光却瞟见身后以小赵为首,几个人竟似懂非懂地听进去了,甚至在手心做起了笔记。

“所以说——”陈三水放下杯子,眼神突然犀利起来,袁岳莫名心里一惊,才发觉眼神似乎并未锁定自己。

“犯罪心理也一样,是根据个例的倒推——发生了案子,通过蛛丝马迹去推测罪犯有什么特征,是什么心理;而不能从因到果做正向推理——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做了这样的事。”

“所以说,通过性格行为判断为好人,也会做坏事,是这个意思吗?”袁岳不置可否,举手问道。

只听对方接道:“众所周知的坏人,也不一定会做坏事。”

三角眼直视过来的目光还是让袁岳感到不自在,四目相对,陈三水一字一顿道:“办案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

“如此说来……”周法医显然想继续探讨这个话题,话刚起了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会议室门口看去,留在大厅执勤的小姑娘跑出了一身汗,扶着门气喘吁吁道:“报、报告!接到报案……”

“局里正在开会,让报案人员先去登记吧。”打断来得不合时宜,门口年纪稍长的一人面露不悦,吩咐道。

“不,不是……”不知是不是跑得匆忙,小姑娘脸色明显发白。

“别着急,慢慢说。”袁岳缓和着气氛。

“……”小姑娘深呼一大口气,“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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