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存放尸骨的石室是天然山洞形成的,想必斛律天雄特意选了这里,既阴冷又不潮湿,正好能防腐。
霍昀廷站在森然尸骨间,隐约感觉到一丝微风。
既然有风,就说明不是完全密闭的。
“仔细检查四周的石壁,看看风是从哪里透进来的。”
丹阳点点头,伸手在粗糙的石墙上一寸寸摸索起来。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某处,感觉到的不是石头的冰冷,而是一阵轻微的、令人发痒的气流。
她连忙把脸凑近,果然有微风持续拂过面颊,带着些许凉意。
“霍昀廷,这里有风!”
霍昀廷示意她退后,捡起地上的断剑,朝着那处石壁猛力凿去。只听砰的一声,几块山石应声碎裂,墙上顿时出现一道裂缝。
原本微弱的风变得明显起来,而随风飘来的,还有一声压抑的呻吟。
隔壁有人。
霍昀廷与丹阳对视一眼,立刻靠拢在一起。
这时,对面的呻吟声又大了些,听着像是受伤不轻。
丹阳心头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子靖?周子靖,是你吗?”
周子靖在浑身酸疼中醒来,似乎听见丹阳的声音。
他虚弱地回应:“丹阳,是你吗?你没事吧!”
丹阳道:“没事……”她转头看了霍昀廷一眼,正要说他也在,腰就被他握住。
须臾,霍昀廷吻了上来。
他有些生气,今夜的当口,她居然在心里一直惦记着旁人。
丹阳猝不及防,被他亲得满脸通红,对面的周子靖没听见她的动静,急得喊了几声:“丹阳,你怎么了?”
丹阳去推他,却推不动。
霍昀廷他的吻狠到是在咬她,比方才更加炽热坚定。丹阳唇上刺痛,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他,正亲到情浓时分,外间传来了温香的声音。
“少主,你们在里面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一阵怒火在霍昀廷心中烧起,丹阳要推开他,他不许,用两条受伤的胳膊将她整个端起来,又亲了一会儿。
丹阳耳尖滚烫,挣扎几许:“温香来了。”
“让她等着。”
霍昀廷将额头埋进她的前胸里,恋恋不舍得像只闹脾气的狼崽,声音嘶哑到极致。
丹阳好歹是观遍长京风月话本的人,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她笑道:“霍昀廷,你不是想在这种地方洞房吧?”
霍昀廷胳膊一松,险些把人摔下来,丹阳跌落在他怀里,被他再次啃着嘴唇。
“你天天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房到底是没洞成,因为温香已经开始在外面炸门,只闻一声巨响,石门四分五裂。
“少主?”
一只绣鞋迈进,温香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尸林。广玉担心丹阳,跟着进去,但石室内的尸林让她尖叫出声,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
前头则也顿住脚步,温香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转身拉广玉一起出去了。
猛然之间,丹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一骨碌从霍昀廷身上爬起来,追着人出去。
“广玉?”
广玉被吓得不轻,她哆嗦扑进丹阳怀里,小声啜泣哭了出来,丹阳这才知道老李头为什么突然那么嫌弃她。
原来,广玉在离开李祯之后,开始一路游历各方。她一边编著药经,一边沿途收一些女子入门,三个月前,广玉途经铁牛县,收了一个伶俐聪明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方十五,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广玉跟她约好,待她回去禀报高堂便一起同行,可这一去,就去了十多天。
广玉去她家里找人,才知她是被家里人送去嫁人了,嫁的还是个花甲老头。
广玉想把人带走,却不想半路被拐子迷晕送到了这里,也就是说,大雍地界一直有人在与斛律天雄做少女的生意。
若不是侥幸遇见丹阳跟霍昀廷,只怕她也要化身为斛律天雄手里的一缕亡魂了。
洞里的尸骨由温香带着人全清了出来,一共九十七具,这算是一件足以震惊整个大雍的要案。
地宫里的东西不少,还藏着几本机关术古书,温香亦步亦趋,跟在霍昀廷身后。
有关机关术的古籍大都失传了,现存的一部分在墨霞山,一部分在建昌宫的石渠阁,他们在藏流阁见得尚且不多,斛律天雄又从哪里得到的?
霍昀廷翻着斛律天雄手绘的一幅幅机甲图,表情不由凝重起来。
“少主在想什么?”温香心思透彻。
霍昀廷把图纸给她,“看出什么了吗?”
“这……”温香欲言又止,小心道:“少主,这是我藏流阁的机关术技法啊。”
他看了温香一眼,负手道:“传令下去,这地洞里的图纸都要毁了,半点痕迹也不能留。”
“是。”
把广玉安顿好,丹阳回去找霍昀廷,周子靖也在,他受了些伤,倒是不重。
山洞里收拾得七七八八,九十多具尸骨暂时移交官府,各地都会等着张贴布告召家人来认尸。
周子靖站在少女尸骨面前,悄然握紧拳头。
丹阳也有些羞愧,他们自诩要保家卫国,却连她们是谁,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周子靖问:“霍掌教怎么来了?”
丹阳不好意思把二人的事直接告诉他,打了个哈哈:“估计是颜掌教请来的吧!”
坠下山崖的两只飞鸢损毁不大,温香让人运出去维修。
绵羊谷的矿场被清出来,颜芷吩咐萧琢派来的人,务必要把玄铁运回江禹,自己则带兵返回淇东。
丹阳不与之同行,她提着斡律天雄的人头回长京与父王谈判,返程时带了广玉一起。
出发前的客栈中。
霍昀廷与广玉,两人一个冷,一个静,没一个肯主动说话。
丹阳忍不住一清嗓子,道:“过年我在山上遇见李太医了。”
广玉这才动容,“师父可还好?”
丹阳拣了几粒花生米,吹去红皮,说:“不太好,瞧我更不顺眼了。”
广玉心知是自己的错,微微一愧,可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丹阳就若无其事道:“要是老头知道我偷偷跟人成了婚,估计又要说我爹教女无方了。”
噗,广玉平生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她一口茶水淋湿了衣襟,“什么?”
丹阳牵过霍昀廷的手,先斩后奏:“我已与人成过婚,万万不能回去进宫了。广玉,我爹娘不在这里,定宇也不在,幸好你来了,索性来给我们做个见证。”
这算是正式见过家里人了。
“等我父王气消一点,我再带他回长京。对了,还要去见娘亲!”
丹阳握住霍昀廷的手指,把桩桩件件安排得好生明白,虽然他们盖头掀得是仓促了些,可往后该有的礼数都要一一不上。
广玉心存疑窦,以为她又在胡说八道,小心去瞥霍昀廷那张脸。
霍公子依旧狂放冷漠,唯独那双蓝眸里多了一丝人味。他既不向慕图家的亲眷问好,也不客套寒暄两句,只高高在上道:“听说你要开医学馆,缺钱吗?我出了。”
“不……不用了。”
“不必客气。”
霍昀廷看了丹阳一眼,后者适时递上一杯茶,霍公子轻啜一口:“你家郡主欠我的钱不多你这一份。”
广玉拒绝得更迫切:“真的不用。”
一顿饭没吃饱,广玉吃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席间,丹阳乖乖巧巧给霍昀廷剥花生。霍昀廷吃得心安理得,大马金刀地坐着,就差让丹阳直接将饭喂进他嘴里了。
或许是注意到广玉脸色不好,丹阳一边给霍昀廷夹菜,一边还解释一句:“他胳膊伤得厉害,还没好呢。”
广玉握着筷子,瞧着她一副小媳妇受气包的样子,再看自己她也伤着一只左臂,这饭更没心思吃了。
吃饱喝足,丹阳去柜台前结账,徒留下席间二人。广玉到现在还适应不了霍昀廷身上那股气势,不自觉攥了下裙角。
因为天牛神的事,丹阳在柜台前跟小二聊了起来。她久久不归,广玉坐着尴尬,她起身要走,被霍昀廷叫住。
“广玉姑娘。”
广玉望过去。
霍昀廷安坐在桌前,似是有事想问她许久了,“那年苍冥人攻城,丹阳在宫里吧?”
广玉明显一顿,缓缓又坐回去。
看她这个样子,霍昀廷登时全明白了。他在丹阳一眼认出斛律天雄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斛律天雄虽算得上是声名在外,可按理说,整个大雍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在那年的血战里了。
丹阳才多大啊,不可能与苍冥的将军有过交集。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当年见过他,见过斛律天雄为慕图皇后收尸。她在血光里亲眼目睹长京沦陷,记住了那张再也忘不掉的脸。
他的声音沉得让人发寒:“敌军当时杀遍了整个长京,皇亲没一个活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广玉抿了抿唇,这件事在慕图家是不可提的禁忌。
事实上,个中细节她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她来到慕图王妃身边的时候,那一战都过去一年了。广玉只知道,长京一战,外族血洗建昌宫,慕图家的小世子成了敌军的刀下魂,慕图王妃因此小产,一下失去两个孩子。
至于丹阳,她跟萧济被凌大统领藏起来,就藏在慕图皇后的棺材里。两个小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在血肉模糊的棺椁中待了三天三夜。
“她……”
“说我什么呢?”丹阳走过来,语气带着一点惯有的轻快。
广玉适时止声,霍昀廷也遮掩过去:“说你磨蹭,随便一个人就能聊个没完没了,那块玄铁还想不想要了。”
她把自己的马给了广玉,与霍昀廷同骑一匹。
古道西风里,霍昀廷突然俯身,他将人抱起放到马背上,不忘轻啄在她的唇上。
二人亲完就跟做贼似的,丹阳更是张望一圈,趁着广玉不注意,快速回亲了过去。
道旁来往全是人,霍昀廷被她亲得愣在原地好大半天,直到丹阳喊他,他才翻身上马,在后边拥向她。
“你怕什么?”霍昀廷问。
丹阳小声道:“心虚,我还瞒着我父王呢,他若知道了,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了?”霍昀廷不太高兴。
丹阳一脸诚恳:“到时候他要是亲自来捉我,你还能拦着不成?”
马鞭扬起,一骑绝尘,霍昀廷在风里朗声问:“你爹喜欢什么?拦不住的话,只能拿钱砸了。”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肆意明快,丹阳笑得东倒西歪,霍昀廷一把摁住她,生怕她笑着笑着从马背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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