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混着冰渣拍在脸上时,沐清韵正挂在冷宫东墙的刺藤上。掌心被冰棱割破的血痕蜿蜒至腕间银铃,在月光下凝成赤色的冰晶。沐清韵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小屋内已然没了光亮,寂静如夜。她将腰间的麻绳紧了紧,手腕上系着的铜铃早已用布条缠死——这是她花了三日,用冷宫废弃的床幔编成的攀爬工具。
宫墙上的铁棘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沐清韵将麻绳甩上墙头,绳端的铜钩卡在铁棘缝隙间。她深吸一口气,借着绳子的力道攀上墙头。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睛,看见宫道尽头巡逻的侍卫正背对着她。
“一、二、三...”她在心中默数,直到侍卫转身的瞬间,翻身滚下宫墙。积雪缓冲了坠地的冲击,她迅速躲进墙角的阴影里。
宫道上的青砖被雪覆盖,沐清韵赤着脚,每一步都踩在侍卫巡逻的间隙。她的身影与宫墙的阴影融为一体,像一只灵巧的猫。路过浣衣局时,她顺手扯了件晾晒的粗布衣裳披在身上。
“什么人!”身后突然传来侍卫的喝问。
沐清韵迅速蹲下,将手中的铜铃轻轻一抛。铃铛滚过青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侍卫的脚步声朝铃声方向追去,她趁机闪身钻进一旁的月洞门。
月色下,大街上空无一人。沐清韵想起前世密函上“叛军谢凛”“蛰伏十年”等字眼,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她自然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只要能救下苍南国遗民,她无所畏惧。
——
晏王府的后巷积雪没踝,朱门铜钉上却不见半点冰霜。沐清韵盯着门环上雕刻的狴犴,忽然想起茶楼说书人的唱词:"玄衣玉带折梅枝,半醉半醒倚凭栏——说的正是咱们这位荒唐王爷。"
"荒唐?"她呵着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抬脚踹向墙上的一处杂乱。碎冰簌簌落下,露出半截青灰砖石——砖缝里新鲜的苔藓痕迹,暴露了这里常有人进出的事实。
“到是会藏。”沐清韵冷笑一声,便垂眸落于冰霜稀薄的石狮,与旁两侧的厚雪相比,想必这就是打开暗门的机关了。
随即,伸出手探入石狮的口中,指尖摸索到狮口獠牙第三处凹槽时。
"咔嗒。"一声,府内的灯光从缝隙中泄露而出,沐清韵紧了紧袖中的长簪,随即侧身进入。
然而,闪身的瞬间,喉间陡然贴上冰凉之物。
沐清韵瞳孔骤缩,映着狼犬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青,呼出的白雾喷在她冻僵的耳垂上,却不能向沐清韵传来一分热度。
在犬牙触及咽喉的刹那,她勉强翻身滚开,袖中长簪狠狠划过犬鼻。这是她前世与野狗夺食练就的本能。
果然,恶犬吃痛后退,她趁机攀上老槐横枝。树皮碎屑簌簌落在兽瞳里,畜牲发狂般地撞击树干。藏在怀中的火折子突然亮起,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犬颈项圈暗刻的“凛”字。
"果然。"沐清韵暗中冷笑,将火折子掷向犬眼。热浪灼伤兽目的瞬间,她折下枯枝刺入犬喉。温热血浆喷溅在脸上时,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击掌声。
“好一只狡黠的小野猫啊。”
带笑的声音如碎玉溅冰。沐清韵转身抬眸,望向墙边的一处冬樱树。
簇簇的粉色花瓣中,影影绰绰映出来个人影。
“还不出来吗,晏王殿下?”沐清韵从容地将枯枝从狼犬尸身中抽出,眉目含笑,左侧的衣袖中却早已攥紧了长簪,“您再晚些,这畜生可要流尽最后一滴血了。”
“有趣。”在樱树上早已看完了整场戏的谢凛唇角微勾。他见过太多人垂死挣扎的模样,却从未有人像这小兽般的姑娘——明明肩骨都快被咬碎,眸中却烧着两簇癫狂的火。那火里没有恐惧,只有精密的算计,甚至在被扑倒的瞬间,她还在用余光丈量槐树到正厅的距离。
只是可惜了,这数十日养出的狼犬算是没了。
不过……好像也不算太亏。
望着树下那双明明稚嫩却冷如冰河的乌瞳,谢凛收敛心思,打了个哈欠,才从树上翻身而下。
簌簌而落的粉樱间,身姿修长的少年,一身红衣似是要灼伤人眼,雪白大氅上的银色绣纹在月色下闪着冷光。
高高束起的长发随寒风飘逸,衬得那剑眉星目的面容如此张扬灼目。
“小姑娘的眼力,倒是比本王的猎犬还利。”谢凛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短剑,“只不过,府中若是有野猫伤了本王的爱犬,你说本王要不要……折了它这双利爪呢。”
“相比于一只毫无威胁的野猫,王爷难道不是更想要宫里金笼饲养的血珠鹦鹉?”少女毫无怯意,面色平静,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寒光一闪,颈侧便搭上了冰凉的剑锋。
“陛下的心尖宠怎会是本王所想的,小姑娘可不要口出狂言。”谢凛唇角仍噙着笑,却似淬了毒的蜜。他自然知道这个瘦小的丫头所映射的意思,用皇帝宝贵的不行的鹦鹉来比,这是在暗语他犯上的野心呢。
沐清韵对于只一息就可取她性命的剑锋丝毫不惧,甚至上前一步,冷声开口:“王爷不想要吗?但是猫儿可是很喜欢吃鸟呢,想必王爷府里那只野猫也一定想吃的紧。”
谢凛心中暗笑,嘴上却并不回答。这小丫头,是在向自己表明她的野心。不过,一个冷宫来的小公主竟然也想要那昏君的项上人头,真不知是该说这昏君无德过甚,还是该说这小丫头野心不小。
“晏王殿下不必紧张,我只是一个与您一样被这不公世道伤害的人罢了。谢大将军忠心耿耿,护国忠义,却被冠于通敌叛国的罪名。这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晏王殿下难道不想报吗?”夜色寂静,不过十二岁的小丫头,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震人心扉。
谢凛微眯起眼,心中暗起波澜。十四岁那年谢家满门忠杰身死魂消,父亲到死都不曾想起过自己能有什么过错。而他,要不是凭借先帝的一枚免死金牌,也早已魂归天际。一个苟留的残魄,蹚过这高堂浑水,他才终于明白,所有的罪状不过合于四个字“功高震主”!
明轩三十二年的八月十五,满街的欢声笑语下,掩盖着刑场上三百六十八口人的血河,孩童乃至老妪,凄惨的含冤声至今日日入他梦魇,不曾绝耳……
谢凛凤眸微睁,眼尾泛起猩红,手中剑锋微偏,划过沐清韵颈侧雪白的肌肤,留下一道怵人的血痕。
目光触及血色,谢凛下意识收了剑,才慢慢收敛了内心滔天的恨意,嘴角却失了刚才的笑意,眸色淡漠,像是剥去了外皮,露出冰冷的内里。“说吧,牙尖嘴利的小猫崽,你此行所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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