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静挂清月一轮,这一旬正值夏秋交际之时,白日仍是夏日的炎热,到了秋风乍起,才觉寒意。
山林之中,更显冷暖之差。
房内烛火辉明,熟软的云纱裙角铺于塌下,床畔的赵晶慈伏在床榻,枕着藕白的手臂,映得面容洁而净,三庭五眼无不绝色。
“ 怎么还不醒呢?” 赵晶慈抬眼望着躺在榻上的徐朝池,烧已经退下去一个时辰了,应该是缓过来了。
“小姐,我进来了” 小年端着热水盆放置桌上,上前将一个时辰前那盆已经凉透的水重新端走,对着屏风内的赵晶慈小声问道:“ 小姐,这热水还要继续换吗?“ 一个晚上热水换了好多趟,却没有派上用场,
” 眼下这郎君瞧着好好的,您不若先去睡下,我和林周来守着 ”
“ 我不困,今夜怕是要累着你了,热水须得备着,若是用不上自然最好。”
”是,小姐“小年端着盆应声离开了厢房
换做平时,二更天赵晶慈便沉着睡意了,今日也不知道是为何,三更天了,她还精着气神,心悠悠的望着床榻上美如冠玉的徐朝池,这面容和身段,一一皆是入了她的眼。
这般君子,比上老太姑给她订下的男儿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又是棋院夫子,议书院和议棋院五年前便合并一家,成了这皇都的甲等院了,徐朝池而今,不大不小也是个有身份的,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何况是她看上的,太姑虽然持家严厉,却也是真心为孙辈们谋筹的,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问题就好解决的多。
赵晶慈眉眼舒展,笑的莞尔,此次上山也算有所获了。
却陡然见徐朝池的额头冒了汗珠,她转身取了方巾就要上前擦拭:“ 这竟是又烧起来了?”
指尖随着方巾一同触碰到眉骨上方,却不是如同下午一般的烧灼感了,赵晶慈连忙用手背往额上贴去,
还好,没有发烧,应该是冒冷汗了
赵晶慈拉过午时被自己掀起的被子重新为徐朝池盖上去,也怪不得他出冷汗,夜晚的山林是露重了些
没有郎中在,到底是无法了解其中缘由,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想到智元,她心里也一番不是滋味,按理来说,一个寺庙里的人,一声不响的找不到人了,看着也不像那般无礼之辈,她又不能明面的去找。
万幸,留下个锦囊能解这个急,也不失了这颗仁心。
可她却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赵晶慈将方巾挂在盆边,抚裙而起,款款朝着屏风外迈去
玉立于门前,却不打算将这扇门推开,温着唤着门口的守卫:“ 林周 ”
林周的脚步即刻到了门边,俯首回答道:“ 您吩咐”
“ 派人去寺门守着,若是人回了,请过来 ” 衣袍皆在,屋中洁整,该是会回来的。
“ 是 ” 话音一落,林周便退离门边
赵晶慈折身向屏风后走去,眼帘随着屏风的消失而将床上的情形瞧见的一清二楚
徐朝池仍然未醒,浑身竟在发抖,她不过离了片刻,面色、唇色已经泛白,
“ 你是不是还在冷?“ 赵晶慈此刻顾不上礼仪,疾步上前拽过方巾上前擦拭着,接着又把人裹着棉被紧紧抱住,企图驱散一些寒意,向着外面喊道:” 小年,赶紧去抱两床被子来,快“
被子底下的高瘦少年郎仿佛从火山坠入冰窖,一时之间冰火两重天,身体深处的血液裹挟着毒素不安的搅动着,犹如鱼刺入喉间令他无法喘息,全身战栗不止,却不断有热源从上方传来
苦楚挣扎着,徐朝池眉骨骤然微动,眼皮缓缓睁开,第一眼就是那张明媚的面孔,混沌间似乎听得她的急切
" 你终于醒了! ” 赵晶慈面上一喜,但还是担忧“ 已经盖了三层棉被了,你可还冷?”
徐朝池身体内的毒素团在叫嚣着,宣泄着,无法找到出口,冷汗被擦了又源源不断冒了出来,徐朝池双手紧紧攥着,很快便卸了力气,虚虚拢合着。
那双狐狸眼透着痛苦,缓缓望向面前的赵晶慈,张了张口,
赵晶慈便像昨夜一般贴近他的脸畔,听见他气音微弱的发声:“ 床头….药 …药…”
“是要服药,对不对” 赵晶慈抬起头来轻声问他,生怕错过他的反应,见他颤抖的闭眼了一下,又睁眼
赵晶慈了然,很快转身看着床头柜子里面的药箱,这里本是小年带上山的药,这两日也添放了智元带来的药,可是智元师傅的锦囊却没有提及有药须服,赵晶慈细细的瞧着里面的药物,很快在上方发现一个瓷瓶,烧制花样纹路非俗,其中的精致度断不是寻常药铺用的起的,那就是智元留下来
难不成他来过?
拾起药瓶,赵晶慈举着药瓶问徐朝池:“ 可是智元师傅说的服用此药?”
徐朝池眨了一下眼睛,赵晶慈确信无疑的将终火散倒了出来,药丸呈淡白色,她迟疑了一下,从未见过白色药丸,但是此刻也未有更好的法子了
既如此,赵晶慈倒来半杯水,指尖带着药,触碰到了他的唇角,将药丸推进徐朝池微开的嘴里,还未来得及递上水,便见他闭上口,咽下了……
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很快徐朝池便不觉寒意,冷汗也渐渐减少,赵晶慈上前用方巾将余下的冷汗拭干,先是脖颈,然后往上由鬓间至额面,徐朝池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望向她,不知道是不是疼痛有所缓解,眼底的空洞又有了几分先前化不开的深情。
见她望着自己,赵晶慈把方巾浸入水盆,背对这徐朝池细细的磋磨着,开门见山道:“ 郎君可要好好瞧瞧我是如何待郎君的,日后也要待我如此 “
床上的人自然是回不了话的,只是目光紧紧跟随着,听见她浅笑着又落下一句:”郎君可觉得好一些了?“
赵晶慈摸上刚才那杯喂药不成的杯壁,已经凉了,
“我去倒水来给你润润唇 ”话音未落,赵晶慈已经转身向屏风外面走去,与前夜徐朝池所见的温婉大方似乎又不太一样了,透着率直
绕过屏风,赵晶慈取了桌上新的茶盏倒了小半杯温水,又望向美人塌上的木盒子,那里头装着棉花,先前看了让林周去寺里和香客置换了一些用于止血,现下用不上了,可用棉团来蘸水点唇
赵晶慈上前一并将盒子拿起,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赵晶慈起身往回走,一边关切的问道:“ 郎君可是又难受了?”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屏风里面的坠响,让人一阵心惊
赵晶慈小跑绕进屏风,直直的望见徐朝池嘴角那抹殷红的血,比血还要红的,是他那双隐忍至极的狐狸眼,连只无力的手掌死死的撑着床沿,青筋尽现,视线往下,是一小滩红的泛黑的血,
茶盏中的水因着这几步洒了些许,赵晶慈紧紧的攥着,明媚的面庞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上前
就望见徐朝池的身子向后栽了过去,嘴角被溢出的鲜血染红,顺着下颚流向脖颈
咣啷一声,精瓷的茶盏摔落地砖,破碎声响赵晶慈的惊恐声盖过:“ 徐朝池 ”
她扑向床前,想将徐朝池扶起却不够气力,有些慌乱的擦拭着嘴角溢出的鲜血
却怎么也擦不干,像极了河岸的潮水,一波续着一波,连绵不断,多年前的恐惧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赵晶慈眸子泛着泪花,哽咽的喃喃道 :”不是吃了药,怎会…怎还会 …. "
不知何时,一滴清泪砸下,赵晶慈似乎用尽了所有气力,朝着外面呼喊:“ 林周,挨个厢房去问,有没有人懂得医术的,让人来救救徐朝池啊 ”
谁来救救他
心中所有的原则和盘算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许是想起孩提时困于河堤的自己
又或者,一眼就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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