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团躺在树下睡得正香，忽然被弹了一下脑壳。

睁开眼，她的好妹妹李圆一言不发地递给她一个馍。

“牛都被你看跑了。”

李团拍了拍妹妹的头，笑道：“它听话，就在那吃草呢。”

回头一看，牛真的不见了。

李团大惊失色，她把馍塞给妹妹，沿着泥路找了半天，才看到张婶正费劲赶着她家老牛。

婶子平时就喜欢贪小便宜，今日倒好，竟敢牵走她家的牛。李团气得撸起袖子，让李圆看时机抢回牛绳，她绕到前面讨个说法。

“婶子，也是让你惦记上了，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了！”

张婶看李团冲到了她面前，吓了一跳。绳子一落地就被悄悄摸到后头的李圆一把夺走。

李团吹了声口哨，那牛就乖乖跟着李圆掉头。

李圆年纪小，力气却格外大，东西到了她手上别人根本拿不走。

张婶见偷牛不成，才心虚地说：“你们家出大事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团看她假惺惺的，心里却涌起一阵不安，她摆着脸带妹妹和牛一起回家，却看到好多人围在她家院子门口。

那帮人转头看到她俩，都是一副怜悯的样子。

李团的心沉了下去。

娘抱着爹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村长的儿子李家宝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地骂着：“人还没死哭什么丧，就算死了我也赔得起！”

“娘！”

李团李圆把娘护到身后，被那个不学无术的光棍狠狠瞪了几眼。

“行了，你家男人讲到底也救了我一命，我会派人找的。”

说完他就推开吵吵嚷嚷的人群，大步走了。

李团跑过去关上了院门，隔着门喊道：“再指指点点就给你们画招鬼符，我李团说到做到！”

她家曾经收留过一个神棍，她跟着那人学了些糊弄人的本事，如今正好把这群看热闹的赶走。

娘哭了半天，才跟她们说发生了什么。

她们的老好人爹爹跟着村里人去摸鱼。河道涨水时所有人都跑了，李家宝却不当回事，到最后爬不上岸。只有她爹下去救人，把人救上来自己却没了力气，被水冲走了。

李团抹掉眼泪，扶着娘回屋休息。娘本来就有头疾，昨晚给爹纳鞋底也没睡好，可不能再熬了。

李团出来看到李圆磨好了小刀，就明白她也觉得不对劲。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说爹去救人，她信；可说爹为了救人搭上性命，她就知道是骗她们的。

爹头一回教她们玩水，就说在水里要先顾好自己。他以前救一个落水的男人吃了大亏，差点被按在水里活活淹死，从那以后他就长了心眼。

再说，李家宝眼馋她家的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还找过她爹麻烦。她可不信爹会毫无防备地下河捞人。

她们抄小道去了那条河，水面平静，顺着河往两边走，也没人在找她爹。

绕路去村长家，却发现好多人聚在一起喝酒玩乐。她们找了处隐蔽地方偷听，只听到李家宝满口污言秽语。

他说，这下解决掉一个大麻烦。

他说，那女的长得美，就是没眼光，以后跟了他还不是要听他的。

他还说，倒霉鬼的两个丫头就卖给人家当媳妇，就是那个大的不听话，得好好磨磨。

李团恨不得把那猪头的脏舌头剜了。

她按住李圆，下死劲把李圆拉走。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你杀得了一个，杀得了所有人吗？你没听到那帮人都在应和他吗？”

李团觉得自己太冷血，可她们还要照顾好娘，如果她们也死掉，娘就真的要落入虎口了。

好不容易带妹妹回家，李团赶忙收拾东西。娘的性子软，指不定劝她们忍下去。她要先斩后奏，把东西备齐全了直接带娘走。没想到动静大了点，把娘吵醒了。

“阿团，你在做什么？”

李团没停下手，拉着李圆一起打理包袱，跟娘说了来龙去脉。

“娘，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得赶紧跑。”

没想到娘气得呕了一口血，拉住了她们。

“跑不掉的，他们铁定在村口安排了人。”

原来娘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被人打晕卖到了李家村，还是李家宝买的她，她宁死不从，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守在村口的泼皮捉住了。

爹刚好从村外回来，救下了娘，带她找到了家人，却被娘的亲爹赶跑。

“他说，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娘心灰意冷，跟着爹在外漂泊。李家宝找人带话，说还了钱就一笔勾销，他们就攒钱给他，之后回到了李家村。

李团明白了，娘不是不想逃，她是觉得没有去处，十几年前的刺还扎在她心里。

李团握住娘和妹妹的手，哽咽着说：“娘，你就当为了我们，再逃一次。”

李圆也红了眼睛，说不想被人卖掉。她才十岁，李家宝还想把她卖给糟老头子。任她心性再强也害怕了。

娘心疼地搂住她俩，强撑起身，让李团去床底下拿东西。

李团不明所以，但还是红着眼睛去翻了。她扒开浅浅埋了一层的土，挖出了一个小木盒。

娘把盒里零碎的钱分成两份，放在了她俩的包袱里。

“过会儿我们就走，路上别耽搁，就走你爹带我们去赶场的路。”

娘又把贴身玉佩解下来给李团戴上，嘱咐她到了月河集就找相熟的亲戚帮忙。

李团抱住了娘，拼命摇头。

“娘骗人，把钱给我们是不是想自己留下？”

李园平时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吭一声，如今却哭成了泪人：“娘不想要我们了吗？”

“要，怎么会不要呢？”她舍不得她的心头肉，可三个人根本逃不掉，要是她能绊住那帮人，她的女儿还有救。

李团拿上三个包袱，把爹的衣服绑在了腰上。李圆看了她一眼，蹲下身硬是背起了娘。

娘慌张地扶住了李圆的肩膀：“快放下，别折了腰。”

李圆摇头道：“我撑得住。”

她从小吃得多，力气也大，背着瘦小的娘一点也不吃力。

“娘，我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没有舍下那个的道理。”

天黑了，她们点起蜡烛，掩上门就悄悄地走。

俩姐妹的名字合起来是“团圆”，她们却永远没有一家团圆的日子了。

李团发誓，总有一天要回来找李家宝讨回公道。

她不会让爹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她们没有往村口走，而是转头朝山里去。不怕山中毒虫猛兽，只怕人心藏污纳垢。

李团抹掉额上的汗，她平时帮娘操持家务，没干什么重活。今日只混了碗稀粥，更没力气。

可她不能动包里的馍，那是留给娘和妹妹吃的。

妹妹的力气就靠这几个馍撑着。

以前爹总变着法子弄好吃的，那时候虽不富裕，但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

千金难买的好日子就这样被人毁了。

李团的心中生起一股怒气，她闷头向前走，忽然被李圆轻轻拍了一下。

她们悄声走了小路，没有点火把，却还是被人发现了。

那个黑影从草丛里钻出来，怯怯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是去哪……村长交代我看看你们，怕文娘想不开。”

李团咬了咬牙，这张婶怕不是来看着她们的。

她见李圆伸手要掏东西，连忙按住了妹妹。

“婶子，我们家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那头牛够看的。它在院子外面的草垛旁边，你拿草引着就能带它走了。”

她也不算扯谎，她家看着一穷二白的，最值钱的就是那头牛。老牛不用人赶，每天自己跑到坡上吃草，日落再回来。

“啊……我哪能要这个？”

李团盯着她的眼睛，笃定地说：“你能，只是带回家了要好好待它。它老了，受不住鞭子。”

张婶怕李团反悔似的，连忙发誓道：“菩萨保佑，我一定不打它。”牛可是宝贝，她打自己也舍不得打牛啊。

“那好，你一个人去，别让人瞧见了，不然牛到不了你家。”

“好，好……只是你们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去做什么？”

李团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她老实说道：“我们去月河集投奔舅舅。”

“是了，听说文娘就是从月河集来的，也是苦命人……唉，我走了。”

张婶平时腿脚不利落，这会儿却走得飞快。

李团冷冷地看着她远去，转头赶了一段路，见四下少有遮挡，便领着李圆换了个方向，朝河边走去。

娘小声唤了她一句，说走错了路。

李团安慰地拍了拍娘的手，轻声应道：“没走错，我们不能去找舅舅了。”

原本以为李家宝最坏，没想到整个村子都是烂人窝。

她们要是冒险翻过山去了月河集，不出三日就会被李家宝抓回去。

“我们去远一些的青山集，一路向东，等他们想明白的时候我们已经跑了。”

李家村的人从不在晚上去河边，他们怕有水鬼拉人垫背。

李团倒是不怕，万一死了就去找李家宝索命，倒合她心意。

夜晚的河水冰凉刺骨，水底湿滑，李团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妹妹抓住了她的手。

好不容易趟过了河，三人都有些疲累，但此刻不能停下来休息。

她们一直走到天色微亮才瘫倒在路边。

李团拿出两个馍递给娘和妹妹，娘摇头说不饿，于是馍都给妹妹吃了。

“阿团，你也吃一点。”

“娘，我不饿，再说了，那馍噎得慌，我得留肚子吃好的。”

她们都笑了。

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但只要能离开那个村子，以后的日子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