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去青山集都是图新鲜逛一逛,这边东西贵,她们也没来过几次。
自打进了青山集,娘说什么也不让李圆背了。她俩就搀着娘慢慢地走着。
李团走老远就闻到了包子的香气,她被勾得飘了起来,咽了咽口水。
“吃吧。”
妹妹掏出半个馍。
李团鼻子一酸。以前他们去赶场,爹就会买三个包子,自己不吃,分给她们三个。娘也不吃,把包子留给妹妹。她把包子一分为二,慢慢吃掉一半,看妹妹吃了俩还没饱,就把另一半递给她。
最后爹就带着饿肚子的一家人去喝汤。
李团接过馍,一分为三,笑着说:“都吃,路还长着呢。”
她们找牙人租了一间便宜屋子,又到街上添置了日常要用的东西,就算在这里暂时落了脚。
李团煮了一锅汤,三人分着喝了,收拾收拾便睡下。
一觉醒来浑身酸疼,她知道是那股劲过了,接下来要好好修养几天。
李圆起来洗了把脸就跟她一起归置东西,其他都不要紧,带来的钱要好好藏起来。
到了晚上娘还没醒,李团忙喊她起来,却见娘扶住了头。
她们带着娘去看郎中,这才晓得娘是犯了头风,扎针之后才好了些。
等到了白天,李团揣着几十文钱去街里好好逛了一下,她心中有了计较,便不再犹豫,买了便宜的纸笔。
第二天她寻了一处还有点人气的地方支了个摊,左挂“辟邪镇宅”,右挂“三文一个”,就这么潦草地开张了。
桌子是妹妹从屋里搬来的,符是李团亲手画的。
一开始她画得有些生疏,到后半夜渐入佳境,她都觉着自己被便宜师傅上了身,画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兴头上来她还咬破舌尖喷了两下,不过立马就疼起来,她不敢造次,终于收了手。
也许是这位置好,一上午就回了本,李团再接再厉,顾不得吃饭,又画了十几张符。
下午没什么人来,她便抱着符纸打瞌睡,忽然听到了敲桌子的声音。
她嘟囔着说:“三文一张,童叟无欺。”
那人顿了顿,训斥道:“坐正了说话。”
李团一激灵,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俊俏非凡的男人。
他身上叮叮当当挂了好些配饰,看着不像是来砸场子的,倒像有钱的冤大头。
李团马上扬起狗腿的笑容,介绍道:“小女子不才,师承白玉仙宫,寻常的平安符那是了如指掌,不过更厉害的还得请教我师尊。”
见他一言不发,她便闷声道:“三文一张,您看中哪张了?我给您包好。”
“这些勉强过关,”他挑出了喷过血的两张符,又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其它符:“剩下的,废纸一张。”
李团听他狠批这些符的用材、笔画甚至道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一不卖给小孩,二不卖给老人,只卖给那些殷实的大人,比街头狠狠捞钱的假瞎子厚道多了。
“你把这些都包好,随我来。”
李团听出男人压抑的怒气,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摊子跟在他身后。
她睡得有些蒙,等发觉四下无人才警惕地后退一步,随时准备跑。
“过来,伸手。”
男人的声音带着威压,她迷糊着走上前,举起手放过头顶。
“……手放平。”
她老老实实地照做。
啪。
李团一下子清醒了,偏偏现在无法脱身,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要打她手板?
“这一下,是因为你招摇撞骗。”
啪。
“这一下,是因为你偷工减料。”
啪。
“这一下……是因为你不知悔改。”
李团眼里蓄满了泪,第三下就硬想个理由打啊。
男人解了她的禁制,摆出谆谆教导的姿态:“勿以恶小而为之,以后不要拿这些东西愚弄别人。”
“我爹都没打过我,”李团慌忙抹掉眼泪,在这个男人面前哭真是丢脸至极,但她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我做错了,我认,你好好说就是了,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白玉仙宫’就是这样教训徒弟的,你那‘师尊’没说过?”
坏了,他好像当真了。
李团哪还敢说是个神棍教了她鬼画符,但偷瞄了眼红肿的手掌,她还是豁出去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收了废纸,看着给点吧。”
她伸出了手。
男人看了眼她的手,奇怪道:“你没学健体?”
李团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可她不想再纠缠,就当自己吃了哑巴亏。没赚到钱还倒贴一笔诊金,世上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男人往她手上倒了些药粉,又用帕子包住她的手。
一开始痛极,缓过来后手却没那么疼了。
“您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熠是也。”
他随手抽出一卷雪白的软纸铺在墙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两个大字。
李团忽然起了好学的心思:“云师可否教我练字?”
云熠叹气道:“你师傅到底传授了什么?”
那神棍倒是勤勤恳恳教她打好基础,还留了一本符册,可她只认得简单的字,那些高深晦涩的文段看着就头疼。
见她支支吾吾不愿细说,云熠便正色道:“可以教你认字,但你既然有了师傅便不能再拜我为师,喊我一声‘师叔’罢了。”
“学生李团拜见师叔。”她也不含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抬头却看到云熠拿出了一两银子。
“拿去治伤,明日起开始健体。”
李团不敢收下,她家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几两银子,这骗来的师叔一出手就这么阔绰,实在叫她心慌。
“你不拿怎么治好手?怎么画好符?”
如此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师叔,画符这么赚钱吗?”
“符修能饿死也是稀奇事,你且放心修习,只有两件事不能碰,一不能滥用鲜血,二不能借符害人。”
李团满口答应,她把银子藏好,一路跑回了家,手心也感觉不到痛了。
进屋却犯了难,她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这钱的由来,好在她们还没从医馆回来,李团便将那银子藏在了小木盒里。
此后每日清晨跟着师叔绕河道跑几圈,上午认字,下午画符,真像在门派修行一般。
李团替师叔跑腿置办各种东西,才知道符修平日的花销有多大,那一两银子敞开了用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她愈加勤学苦练,顺道去其他集子卖正经的平安符,就这样安然地过了一段时日,面色红润起来,个子也长高了。
她时不时拿钱补贴家用,时间一长,娘没发觉什么,李圆倒是找个由头拉着她出了家门。
李圆一贯直来直往:“你在外面做什么?”
“我不瞒你,你可记得小时候住在咱家的神棍。我碰上了她的同行,不过那是个大善人,如今我就在他手底下学本事。”
李团拿出往日舍不得用的软纸,挥手写了妹妹的名字:“等我出了师,你们就能去都城,这样你可以上学堂,娘也能治好她的头疾。”
李圆绷着的小脸和缓了些:“你不惹事便好。”
这小孩说话总能噎住她。
李团转念一想,妹妹现在就可以跟着她学东西,云熠那么好,应该不会嫌她们烦。
她领着妹妹买了油纸包的炙肉,如果云熠肯收妹妹为徒,她们就行拜师礼。要是他不乐意,那就当给师叔加餐。
云熠没收下肉,让她们自己拿回去吃,不过他指点了另一条路:“你妹妹或许能当武修,可以去青山派一试。”
李团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青山派,之前买肉时就看到了几个身材壮硕的外门弟子。可听说青山派戒律森严,不知道妹妹吃不吃得了这苦。
李圆点头道:“我去。”
云熠敲定了行程:“今日就走,还赶得上他们收徒。”
说是要去青山派,云熠却带她们径直去了柴火苑。
他一口气点了一桌子吃食,把姐妹俩都看呆了。
“师叔,我们是没吃饭,可用不着点这么多。”
“做武修第一条就是要吃饱吃好,挨着饿怎么跟别人比拼?放开了吃。”
李圆没说话,只是豪气地点了点头,左右开弓埋头就吃。
等李团放下筷子,李圆还沉住气慢慢喝了碗汤。
看妹妹吃得这么香,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云熠领着她去结账,把她拎到一边轻声道:“你妹妹是去挣前程,不是蹲大牢,你哭个什么劲?”
李团红着眼睛,哽咽着说:“她那么小就要跟人打架,万一磕了摔了怎么办?
“谁跟你说武修只会打架?等她学成了哪里去不得,再说有门派做靠山她也好保全自己。你啊,真是木头脑子。”
道理是这么说,等到了青山派,她的心里又生起畏惧之情。
青山高耸入云,外门弟子的选拔就在山脚。
他们不是青山集本地的,挤不进人堆。李圆说要背起她,她连忙摆手拒绝了,关键时刻不能耗费妹妹的精力。
云熠不知去了哪里,过会儿带着一条板凳走了过来。
“踩上去看。”
“师叔你又乱买东西,等会儿怎么拎回去?”
“你们带回家就是了,别废话,快看。”
李团看见一群小萝卜像模像样地聚在一起比武才安下心来,妹妹不一定能打赢他们,但也不会受什么伤,毕竟都是些小孩子,比武又是点到为止……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摔飞出去,哭着喊娘。
他的胳膊似乎是折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擂台上站着一个又高又壮的混世魔王,满脸戾气,朝小孩们放话道:“打不过老子的都是这个下场,你们好自为之!”
李圆跳下去扒开人群,冲上了擂台。
李团差点从凳子摔下来,还是云熠扶住了她。
她顾不得道谢,顺着妹妹冲出去的缝隙钻到了台前,正想掏出一个符教训教训那个混球,却被人制住了手。
“我是怎么说的?”
“不能借符害人。可是那家伙……”
“他既然没被带下去,就是得到了青山派的默许。你以为选拔弟子是过家家吗?”
旁边的叔叔婶婶听闻此言,都默默拉着自家孩子退出了比武。
擂台旁留下十来个壮实孩子,一看就是从小锻炼体魄的。
李圆扫了他们一眼,大声喊道:“有没有人敢单挑他?我事先说好,如果我打败了他就不再与你们比试。”
对面的混球也道:“谁赢过老子就可以直升为内门弟子。若能打得老子跪地求饶,老子就给他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这人满口“老子”,嚣张至极,真想看看他真正的老子如今躲在何处。
李团碎碎念道:“我要是有个如此狂妄的弟弟,老早就把他教训一顿,让他别再丢人现眼。”
“犬子意气风发,说一不二,不知哪里惹到小姑娘了。”
李团吓了一跳,一个小山一样的壮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边,直到云熠把她拉走她才反应过来。
他们走到李圆那边,云熠才小声道:“是青山派内门中人。”
“师叔,你也怕他吗?”
“符修的事,怎么能算怕?”
自那壮汉出现,擂台边又热闹起来,场中的主事忍无可忍,狠狠敲了一下锣。
“一切按青山派规矩来。”
李团看着妹妹的背影,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
除了当牛做马那一句,混球说的竟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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