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盼回信

很快,三人便发现了端倪。

一道佝偻的影子藏匿在熙攘的鬼影中,面朝下,背朝上,手下动作不停,正有条不紊地把矿石装车。

好像没什么突兀的,他像是转动的齿轮,恰如其分地嵌入轰鸣的机械。

最先注意到这处的是许知州,他弓腰半蹲,仰头仔细观察鬼影的面庞,看着这张慈眉善目的脸,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许知州有些恼,用力敲了敲脑袋。

乌启山手持刀柄,用刀尖轻轻撩起支离破碎的布条子,露出里面溃烂生蛆的腐肉,但更多的是枯骨残骸。

叶清影的脚步随着人潮方向移动,大致摸清了这群人的合作模式,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挥镐掘矿,年纪相仿的妇人和稍长的老年人则负责搬运装卸。

这是幻影,而非真实,至于他们搬运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倏地,传来许知州一声惊呼,“叶队!你们快过来看看!”

叶清影募地回神,微微蹙了蹙眉,迈着长腿踩着白骨间隙走了过去,作战靴踏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

“怎么...”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一只胳膊便被许知州拽住了。

“你快瞅瞅,这老头儿我们是不是见过?!”许知州激动道,因为说话太过用力,憋得脸蛋儿通红,声音微颤,口水四溅,“就是那个、那个村子。”

说完,他还嫌不精准,又补充道:“就是上午死人那个村子!”

叶清影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低头凑近瞧了瞧,在看清鬼影长相那一刻,瞳孔骤缩,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沉声道:“确实见过。”

“卧槽!”许知州一哆嗦爆了句粗口,像一只癞蛤蟆似的猛然往后弹跳,声音抬高八度,“那我们白天见着的是什么鬼玩意儿啊?”

叶清影站直斜睨了他一眼,眨眼间又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不管是个什么鬼玩意儿,都没这儿多。”

白天那村子不过十几人,哪比得上这鬼挨鬼的地底下,热闹程度堪比农村大集跳广场舞。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可怕,倒显得自己胆小怯懦,许知州从乌启山身上跳下来,挠了挠后脑勺,像个地主家傻儿子似的憨笑两声。

鬼影被飞扬的尘土熏得眯了眯眼,眼角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像是皱皱巴巴的老树皮,黑色斑点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惨白的皮肤上。

每隔个几分钟,他就会捂着嘴咳嗽,卡了痰,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忙音。

许是习惯了,乌启山拂了拂袖口的灰尘,道:“难为你晕了还记得,这是村长,姓李,多的就不知道了。”

许知州视线在处变不惊的两人之间逡巡,狐疑道:“你们咋一点都不意外。”

乌启山毫不意外回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笨。”

许知州:“......”

嘴巴那么毒,偏偏说的是事实。

你他妈才笨,老子宰了你,许知州心说,话顶在舌尖跃跃欲试,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两柄唐刀的淫威下。

叶清影立在虚幻的迷雾中,身姿颀长挺拔,解释道:“你昏迷那天晚上,我和南——”

话声戛然而止,她怔愣几秒,意识到不妥,蹙着眉改口:“我引了牵丝傀。”

作牵丝傀需是三魂七魄齐全的活物,但自己却屡试屡败,在南禺的提醒下,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后,她再一次探进了村长李叔的家里。

白狗轻车熟路地钻过院墙的狗洞,踩着轻盈的步子顶开房门,木门年久失修,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噪音,叶清影试探性地往堂屋探了探,和起初一样的光景。

天色薄明,村长依旧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她蹑手蹑脚地踱步巡查,卧室床铺叠得整齐,厨房器具光洁如新,方孔土灶里只有淡淡一层浮灰,看起来主人应是每天都在打扫。

叶清影顿了顿,冷声道:“确实很干净。”

干净得连一丝生活气息都寻不见。

环境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配着叶清影清冽的嗓音,许知州像是调到了午夜电台,冷不丁颤了几下,身体绷直了些,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催促道:“很可疑,然后呢然后呢?”

叶清影直直地盯着鬼影,默了片刻,耳际突然闪过南禺似笑非笑的询问——“你刚才故意的。”

对,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抬尸时绊了“村长”一脚,趁乱搭上他的手腕。

“白天那个。”她敛神垂眸,语气平淡,“没有脉搏。”

换而言之,是个死人。

许知州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追问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也是假的?”

莫非这偌大的村子一个活的都没有?

“**不离十,估摸着都在这儿了。”乌启山适时插话。

接着,他们挨着一个个查看,费了不少精力,结果也不出所料,又寻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许知州一屁股坐在稍平整的石头上,抹了抹额间沁出的汗水,问道:“我们干嘛不直接问他们。”

乌启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叶清影略略扫了一眼,言简意赅道:“不能,都是些无主意识的残魂。”

“残魂?”乌启山喃喃自语,忽然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满脸惊诧地嘀咕:“是了,是了!”

许知州猜不透师侄俩的哑谜,讪笑道:“难不成这魂还叫人掰走一半儿?”

叶清影淡淡嗯了声,生犀香缕缕青烟在鼻尖萦绕,沁人心脾,安神镇静。

乌启山咧着嘴角,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小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刚才小师叔都说了,假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全的,你猜从哪儿找的?”

“卧槽!”许知州瞪大了眼珠子,大惊失色道:“都从这地底下拘的啊!”

风烛残年的老人魂大多是灰色的,失了生命的活力,但“村长”的却不是,白光耀眼,活蹦乱跳,强劲得很,不知是哪位精心挑选,东拼西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呸!”许知州吐了口唾沫,义愤填膺道:“什么渣滓,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狗日的,活阎王转世都不带这么狠的。”

残魂不全,无主意识,无法超度,不能消散。

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生前枯燥乏味的动作,被永久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久而久之怨念集结,便滋生出这凶狠的煞气。

许知州叹了口气,目光再次环绕这方寸之地,触及那骇人的腐尸,竟没了第一眼的惧意,更多的则是怜悯。

不知,是一场怎样骇人听闻的灾难。

此番前来本是弄清黑影来历,却没曾想踏足这不为人知的炼狱,那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骸,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断气时的痛苦。

叶清影抿了抿唇,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沉吟道:“把他们都埋了吧。”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罢。

许知州和乌启山沉默着点点头,各自掏出工兵铲埋头苦干。

矿场的土壤被污染变性,那些半截被埋在土里的尸体虽然保存较好,但大多都变成了糅尸,被挤压在泥沙里,五官模糊成一片,脊椎骨骼扭曲成蛇形,身体完全畸形,匍匐在地,像是未进化的四脚动物。

三人合力抬出一具置于石板上,男尸失水缩小,下半身的裤子已被腐蚀成小块碎片,上半身的化纤布衫还松松垮垮地挂着,胸前两个口袋,浸满了黑褐色的液体,连着肌肤,又干涸粘连在一块儿。

一道明火咒低空悬在头上,叶清影像是闻不见这腐臭味,指尖轻轻按了按男尸胸口,胀鼓鼓的。

“这是什么?”许知州眼尖,瞥见那口袋里的物件露出一角,在暖黄的明火下反射着光。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还是不可避免地扯下了一大块皮肤,入眼先是薄薄一层发黑的脂肪,然后便是从那缺陷处汩汩地往外淌尸水。

叶清影接过巴掌大小的东西,擦了擦上面的黏附物,一个长方形的钱夹子映入眼帘,方才熠熠发光的是面上那块金属标签。

里面塞着几张钱币,但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依稀可辨是前几版的样式。

最里面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照片,呈对折状,塑封过,保存尚完好。

是一张五口之家的全家福。

第一排坐着一位老人,腿上的小男孩儿可爱顽皮,对着镜头挥舞着手臂,露出的门牙缺了一颗。

后排站着三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一对男女举止亲密些,互相依偎着,男人穿着蔚蓝色衬衣,领口别着一支钢笔,瞧着精神奕奕,女人一袭碎花长裙,抿着笑,脸颊薄红。

最右侧的男子梳了个时尚的大背头,穿着一件雪白色衬衣,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的石英表。

“好眼熟。”乌启山呢喃道。

叶清影凝眸,指尖有节奏地点了点小孩儿的脸,缓缓道:“这小孩儿是方天问。”

她这么一说,两人还真觉得眼熟,其余人便也对上号了,老人便是卫生站的医生,今早不慎跌入阴沟溺死,照片上的她年轻不少,装扮也大为不同,所以第一眼愣是没看出来,后面的应该就是方天问的父母和舅舅了。

可惜,谁曾想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了一个孱弱的少年。

顺着折痕打开平铺,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张,许是因为和外界接触面小,又紧贴着照片的缘故,所以幸免于难。

经过时间的洗礼,纸张变得又薄又脆,字迹也已氧化,颜色深浅不一。

“吾爱余...”叶清影念道,后面的几个字看不清了,但很明显这是一封表达爱意的情书。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昨日春分,去年我们一起种的玫瑰抽了新芽,我想着今年能多缀几个花苞......最近老天爷总是闲得慌,时不时下场雨,你给我买的夹袄倒是正好派上用场......昨个儿的烟花你瞧见了吗?我许了个愿,盼爱意只增不减,吻你万千,亟待回信。”

大半夜写的,查了不少资料,糅尸一点也不可怕,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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