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靠江微云近一分,眼里的狂喜喜便多展露一分,手里的符咒也捏得更紧。
“你疯了!就算把我杀了她也回不来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江微云的双手已经磨破滲出了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步步向自己逼进。
那个男人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举起手中的刀便向江微云刺去。
刀尖即将刺入之时,江微云的瞳孔一闪,一个身影连人带刀将那个男人撞倒在地。
男人没料到会生出变故,他一边乱挥着刀一边挣扎起身。
却在看清扑倒他的人时愣在了原地。
乔敛挡在江微云身前,近乎绝望道:“爹,收手吧。”
江微云不可置信地看向乔敛,这个疯子,居然是他爹。
那棺材里的人,岂不是……
乔敛的目光落到漆黑的棺材片刻,又转回父亲身上,话音里带着些哀求:“让我娘安心地走吧。”
“她没有死!”
乔行一声嘶吼,摸索着地上的刀,猛地起身,将乔敛推开,狠狠地向江微云刺去。
命悬丝缕之时,一道银光突然亮起,赶往江微云身前。
听影乃是镀上浮夷之力的神剑,剑光所至,只在眨眼之间,可这一次,银光还未落到乔行身上,他便倒在了地上。
心口和后背,各有一把匕首。
两把匕首刺入乔行那一刻,一道银光在江微云和乔敛周围浮起,两人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只觉周围的环境不断后退,加速后退,世界只剩一道白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一切不适都消失之后,江微云慢慢睁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地方。
残阳之下,一座恢弘的宫殿熠熠发光,高悬的牌匾上,“正兴殿”三个字格外刺眼。
殿前,一位凤冠华服的女子正和台基之下的百官对峙着。
百官齐齐叩首,高声请求道:“请娘娘三思——”
而凤冠女子却不为所动,手指从织金袖探出,带起一道光芒,双腕轻旋,召唤出一块墨蓝泛青的玉玦,浮于身前。
江微云不知说过多少次,可这次,她居然真的进来了。
浮夷神境。
谢锦辞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将全身的灵力慢慢汇聚在指尖,平静的宫殿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不知从何冒出,竟然把残阳遮得毫无光芒。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扶羽的光芒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亮光。
这光芒越来越亮,下跪百官的哀求声也越来越大,全部灵力都聚到指尖的那一刻,谢锦辞回头看了一眼正兴殿,眼中划过一丝哀愁,而后决绝地将全部力量注入扶羽。
铺天盖地的风沙席卷着整个宫殿,江微云从指缝中窥见扶羽剧烈地震动,发出青芒抵抗。
谢锦辞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持续将全身的力量贯入扶羽之中。
最后一缕灵力用尽之后,谢锦辞被猛地弹开,震倒在地。
同时,扶羽裂出道道细纹,刺眼的青芒伴着巨大的响声,吞没整个正兴殿。
乌云消散之后,残阳重现,血色的天空之下,三块残玉静静地躺在地上,再无任何还手之力。
谢锦辞撑起身子,对着百官道:“从此,天下再无扶羽。”
风沙又起,周围环境开始急速后退,谢锦辞和文武百官瞬间消失不见,地上的浮夷却发出微弱的银光,这光越来越亮,浮夷被银光裹住,慢慢从地上升起,飞到江微云的身边。
江微云的呼吸一滞,指节捏得发白,她轻颤着举起右手,抚向浮夷。指尖刚触碰到浮夷的一瞬,一道银光“嗖”地注入她的身体。
再睁开眼,江微云已置身于一方深宅之中。
栖柠院内,方惜梧独坐回廊之上,手轻轻抚着小腹,没有一丝表情,而江微云竟站在她身旁,成了她的婢女。
只一眼,江微云便认出这是她的娘亲。
若刚才看到谢锦辞仅仅是震惊的话,那此刻江微云就像被利刃穿透一样,痛到了骨子里。
这是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她的心结。
从小她就牢记娘亲给她留的话:勿困于恨。所以她从未表现出一丝恨意,只在心里恨着江远州,恨他为什么要娶一个不爱他的人。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也要她娘亲嫁给心爱之人,幸福地度过一生。
“这里风大,怎么坐在这里?”,江远州从转角走来。
方惜梧没转身看他,依旧看盯着池子,轻轻回答:“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江远州搭上方惜梧的肩:“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养胎吧。”,他似乎看不懂方惜梧眼中的情绪,也未曾细想过一个待产的女子怎么会如平静,一点喜色都不见。
江微云双眼通红,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这是浮夷给她的机会吗?
江远州走后,方惜梧抬头看向江微云:“你怎么了?”,方惜梧脸上没什么血色,嗓音透出一丝虚弱,但还是发现了婢女的异常。
江微云红着眼问:“夫人,您既然不想待在这里,为什么不离开呢?”
方惜梧轻轻一怔,而后苦笑道:“从我进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再也走不出了。”
江微云猛地摇头,不,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微云心中迸出强烈的念头:她要救她娘亲,浮夷似有感应地发出银光,一闪之后,天色已经变黑,黑夜之中栖宁院已燃起熊熊大火,院子里乱做一团。
江微云护着方惜梧一路往后门去,直到周围再无一人,江微云拿出准备好的包袱,对着方惜梧道:“我们一起离开江府吧,世间宽广,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漫天火光之中,方惜梧却抽回自己的手,她对着江微云道:“如果我就这样走了,那我的孩子也得跟着我受苦,我已经一生不幸了,不能再连累她。”
江微云还乞求着方惜梧:“不会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活下去。”
方惜梧没想到眼前的婢女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江微云闪烁的双眼,心中涌起莫名的亲切,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方惜梧眼底平静如水,只伸手抚上江微云的头,对江微云温柔一笑,而后转身走回江府之中。
一簇火星蹿到江微云眼前,原来是她阻碍了她的娘亲离开江府吗?
强烈的悲伤充斥着江微云的内心,浮夷银光一闪,这次,她来到了方惜梧分娩之后。
方惜梧身子不好,暖房之中还设了重重帷幔。江微云一步一步地走到摇篮前,看着一个月大的自己,双手微颤。
只要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她娘了。
颤抖的双手缓缓伸入摇篮,力度刚传到指尖,方惜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苦如此呢?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江微云的眼泪不断滑落,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摇篮前:“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你…”
方惜梧走到江微云身前,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是这段纠缠中最无辜的人。”
江微云紧紧抱住方惜梧,泣不成声。
哭声中,周围的环境开始加速倒退,方惜梧看着正在消散的手指,轻轻在江微云耳边道:“你要无拘无束地活着。”最后,银光一闪,江微云回到了千灯镇的荒山。
浮夷有灵,有缘之人方可进入神境。
然心怀执念之人遇此力量易生邪念,固心无所执者,才可执浮夷。
”微云,微云。”
昏沉之中,江微云听到了白卿禾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环视四周,似乎在确认这里到底是浮夷神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还好吗?”白卿禾问。
江微云怔了怔,蓦地扑进白卿禾的怀里,痛哭起来。
与落羽和独芒不同,浮夷数百年来一直有不同的执玉人。
浮夷经久不变,可人心却易变,尤其是拥有这般超凡之力后。
所以若逢更契浮夷灵识之人,则会出现换主之机。
就像刚才那样。
但白卿禾还能感受到身体中的浮夷之力,那就代表江微云和乔敛都失败了。
天际隐现一丝光亮,探进漆黑的夜色中,山风掠过之处,冷意依旧。
江微云哭了很久,乔敛才醒来。
他不像江微云那样从小就知道浮夷神境,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进了怎样的地方。
白卿禾问他:“你怎么样?”
乔敛离开山洞之后,便直往碧水客栈找去,不多会儿就遇上了正在寻找江微云的白卿禾。
他将乔行想通过邪术复活母亲的事告诉了白卿禾,自从半年前母亲去世后,乔行就越来越奇怪。
起初乔敛还未将失踪少女的事和乔行联系到一起,直到半个月前,他跟踪乔行发现了那个山洞,以及山洞里遗落的荷包,才惊觉他父亲就是凶手。
江微云刚来千灯镇那日,乔行便盯上了她。
乔敛一路跟着乔行,发觉他又想对其他人下手,便故意戴上面具去吓唬江微云,想让她保持警惕。
白卿禾和乔敛赶到山洞时,江微云已经被带走了,两人只得分开寻找。
白卿禾找到他们时,乔敛正和乔行对峙,她眼底一闪,没立刻上前。
乔敛看向江微云片刻,又将目光移向地上的其他三位女孩,最后低声道:“对不起。”
江微云缓缓止住哭声:“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救了我。”
听影的银光已经退去,可乔敛清晰地记得,自己进入那个神境之前,缠绕着自己的银光,就是来自这把剑。
白卿禾迎上他的眼神:“你既和神玉有缘,不如以后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听到神玉二字,乔敛内心却开始动摇,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能起死回生之术吗?
白卿禾搭上乔敛的肩膀:“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即便是神玉也不行。”
乔敛沉默良久,点头,将他爹娘的尸首合葬在这片山里。
“可是卿姨,为什么我和乔敛能进浮夷神境呢?”
江微云虽然老是说她自己如何聪慧厉害,但她心里明白,必须要像卿姨那样厉害,才可能进入浮夷神境。
白卿禾笑道:“也许是你天天念叨,浮夷被你念烦了吧。”
又也许是她听完乔敛的故事,对乔行多了一丝怜悯,在生死时刻,出剑的决心不如这两个孩子。
千灯引路,万邪不侵,阵阵铜铃声中,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白卿禾她们将三位少女带回了镇上,交由他们的家人安葬。
若能魂安九泉,必定来世长春。
之后的几年里,江微云和乔敛经常探讨浮夷神境里的事。
他们都看到了谢锦辞毁去扶羽的场景,可白光闪过后的事,乔敛却从未提过。
想来是和他父母有关。
而江微云也慢慢接受了方惜梧的选择。
以前她觉得方惜梧生下她是无奈之选举,因为她是江远州的女儿,只能让方惜梧感到痛苦,所以生下她不过三月就积郁去世。
但在浮夷神境里,方惜梧却希望江微云无拘无束地活着,过她未曾实现的人生。
后来江微云踏过很多地方,经历世事无常,一直将方惜梧的遗言谨记于心。
越和二十七年,江微云年满十八,该回江家了。
铜镜之中,江微云托着腮,仿佛思绪沉重。
“不想回江家就别去,这事还不简单?”,乔敛不知何时映在铜镜之中,对着江微云道,“随意递上一具尸身,说江微云早就死了。”
相处六年,乔敛的话要多了不少,和初见时的乔敛比,判若两人。
江微云却摇摇头:“不,我要回去。”
这些年她已经鲜少再想到江远州了,但她要回去告诉他,她娘是因何而亡,再名正言顺地离开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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