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徐召慎看见诸立轩走进内宫的那一刻,大抵也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不过他倒不是很介怀,他手里有裴应,有苏清见,有楼象的外援。

诸立轩有什么呢?有半数朝臣,有招定人,有宫廷禁卫。

即便是让他夺取了权力,这权力在诸立轩手里也呆不长。正好可以借此清理一下朝中多日的污秽之气。

“朕真是错看你了。”徐召慎道。

诸立轩带着几个谏臣和武将,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徐召慎的寝宫,将帛书、笔墨放在了红木托盘之上,亲自端给了皇帝,作为他逼宫的开端。

“不,是陛下看对了我。”诸立轩道,“我在招定时因过于忠心直谏,被众臣排挤,还要多谢陛下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将帛书、笔墨摆放在了徐召慎眼前:“夜已深沉,还望陛下从速。”

徐召慎笑了一声,没有去接:“那么,你们打算拥立哪一位新帝呢?”

诸立轩沉着脸说道:“这个不劳陛下费心,徐姓诸侯旁支,有不少年纪合适的储君,总归不会是您的血脉。陛下只需要写下退位诏书即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以免外面的侍卫闯进来伤了您。”

他说罢,随行的侍卫亮出了佩剑,以示威胁。

“你知不知道,若是这一次你失败了,我会让人把你五马分尸?”徐召慎接下笔,一边写下诏书,一边说道。

对于他的威胁,诸立轩只当作没有听见,道:“新帝登基之前,您还可以在此住上几日,然后就要迁居了。”

他们想把他迁到哪里?

退位诏书已经写成,诸立轩上前拿起诏书欣喜地看了起来,随着字迹流淌,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本以为场面会十分难看,没想到徐召慎竟这么容易屈从,除了调度宫禁以外,几乎没有让他费什么力气。

捧着诏书,诸立轩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之感。

此刻,他已是整个大章权力最大的人。

他闭上双目,立身月下,享受起这秋风萧瑟的夜晚。

忽然之间,“唰”的一声,正前方的羽箭破弦而出,霎时便自诸立轩的心口穿过,两滴鲜血应声飞落在了地上。

羽箭冲击力甚大,诸立轩被击退了两步,带着许多的困惑跌坐到了地上。

持箭的是裴明辉。他冷眼看了下躺在地上睁大了双目的诸立轩,收起弓箭对左右道:“传令下去,诸立轩私闯宫闱,蓄意谋反,乃是招定奸细,立斩无赦!”

“得令!”侍卫的呼声响彻云霄。

徐召慎笑了一声,所谓瓮中捉鳖大抵如此。他已放权给了裴氏父子,刻意让他们带兵进内宫戍守,保护自己的安危。多亏了陆减舟多方查证,发觉诸立轩仍与招定人勾结意图谋反,今日之事,都在徐召慎的算计之中。

“小裴大人护主有功,朕会命他们撰写诏书,明日行赏。”

“那就多谢陛下了。”

裴明辉俯身从诸立轩身边捡起了退位诏书,吹了吹灰尘。徐召慎觉得他这话的语气似乎不大对,正要命他将诸立轩的尸身带去悬挂城楼,便见他手持弓箭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徐召慎被迫退了几步,鹅黄明绸帐外,羊弥期、裴应并列,东阳祉、景朔、谢恭玮、朱燕君紧随其后一并走入了寝殿,如同朝觐般来到了他面前。

前面的事情徐召慎算到了,这后面的事,他是真没算到。

“什么意思?”他问了一句,“阿栎呢?”

“阿栎已因勾结诸立轩造反被拘禁,而陛下拟写退位诏书,虽臣等入宫劝告了一夜,陛下却执意禅让皇位出家修佛,臣等无法再劝,为免兴起内乱,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拥立三皇子登基。”羊弥期朝他一拜,“为了社稷安定,这是最佳之选,还请陛下体谅。”

徐召慎的目光移向裴应,又移向他们身后的众臣,面色转而变得赤红。

原来都在这等着他?

原来他竟亲自拟写了让他们逼宫自己的通行证?甚至连裴明辉拥兵进入内宫的旨意,都是他自己下的,假逼宫变成了真逼宫。

徐召慎又气又急,怒道:“好!好!好!今日都造反了!朕是天子,是皇帝,是先帝挑选的储君!你们也能废了朕?!”

“当然可以。”寝宫之外,清见扶着门框勉强站立,同他说道,“若陛下情愿,尚可以让自己的亲儿子登基,但若陛下不从,我们也可以如诸大人所言扶立旁支,只看你如何打算。”

徐召慎一见到他,便都明白了。

早该让他死在兑州。

“为什么?”徐召慎来回观望,逼问众臣,“为什么,你们要造朕的反?他到底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给你们?”

“甯兮阁围困那一日,你早得了消息,但是不肯阻止尹戍安,希望在甯兮阁出现死伤,以此给梁王党定罪。”羊弥期沉声对徐召慎道,“登基之后,你诛杀功臣、背刺近臣,荒废新政,宠信奸佞,未尝兑现承诺。”

这亦是裴家肯倒戈相向的原因。当年徐召慎用一阁百姓和侍卫的性命冒险,若非清见说服尹戍安,裴小公子大抵已经死在他手上。

东阳祉接着说道:“您纵容张党蛀空国库,苛收赋税。为了有借口攻打犀疆,您纵容张党陷害乌悦,杀了自己的使臣,掀起战争。陛下,这难道还不够么?”

“你们……”徐召慎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骂道,“朕的考量布局,你们这帮混账懂什么?!”

“你害死了我和须叶的第一个孩子。”冷不丁的,清见说道。

徐召慎:???

原本盯着徐召慎的十多双眼睛,此时也都盯向了清见:???

“你是一切谬误的开始。”清见双目微红,缓步走向徐召慎,此时,殿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够听见,清见道,“今日一切谬误,都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说罢侧过首去,“清远法师,请为陛下剃度。”

剃刀呈上了,在重重重压之下,清远法师却只是念了句佛,并没有接下。

清见道:“既然如此,这一事便交给陛下的旧友来完成吧。”说着,他看向身后穿着琉璃蓝多褶裙的女子,微一颔首。

濛女站在殿外,面容上的“逃走奴”三个字,使得许多人在心里猜测起她的身份,她没有用面纱遮挡,而是坦然地走到了徐召慎面前。徐召慎在震惊之余,抬首望向了她:“……阿濛?”

濛女从宫人手中取来剃刀,握于掌心,蹲在了徐召慎身前。

“你还活着?你……”徐召慎面色苍白,震惊地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你是崔濛?”

旧事浮上心头,他却只是恐惧。

仿佛濛女要用这三寸剃刀杀了他一般。

可她只是上前轻轻地解开了他的发髻,试探地捻起他的青丝,使得他有些许迷惑。

“你……你不恨朕……你不想杀了朕?”

濛女附在他耳边,十分温和地说道:“老人言,成亲时要梳头。说是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殿下,你已有了两位皇后,我们还从未成过亲。”

听了她的话,再抬手摸向她脸上硌手的刺青痂,徐召慎登时泣不成声,竟不再避了。

为了皇位,他设计陷害过数不清的人。

但濛女是夺嫡之争中唯一的无辜,也是在他并不被人看好时唯一待他好的人,却是被他的一个夙愿祸害了一生,害得家破人亡。

濛女说着,手中的剃刀微动,将徐召慎的发丝一绺一绺地剃了下来。随着青丝落地,仿佛还能听到当年在甯兮阁嬉玩时的声音,濛女眼前亦是脸上还挂着豆腐渣,一脸茫然看着她的茂王。

“我不是刺客。”“我知道你不是。”

“那你抓我干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想见你。”

“……”

茂帝三年秋,茂帝卧于寝宫,梦中受到点化、参悟佛经,决意皈依三宝。

群臣苦劝一夜之后,茂帝仍旧立下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嫡子徐云俯,并托九位卿大夫辅佐朝政,幼帝时年十二岁。

……

秋叶积于苏府的庭院甚久,一早起来遍地尽是结霜。

景树踏着厚霜走了过来,问:“明日就是曾湮的刑期了,先生可要去?”

那场面可不好看。为怕行意只是嘴上说得厉害,实际看了会受不了,清见道:“今日去送他一程吧,明日就不去了。”

“好。我去备车。”

清见抬首望向飞檐上的风铃,忽觉此刻满地的秋霜彻骨寒冷,除了随风摆动的它,世间所有事物皆了无生趣,枯死在了冬日之前。

清见陪着行意来到了里京府,羁押曾湮的牢房为他们二人暂开了一阵,上了枷锁的曾湮被卒卫带了出来,他已不成个人样了。

行意怔了怔,这场景显然与她所想相去甚远。

见到他们二人的那一霎,曾湮眼底的光被点燃,他几乎是扑了过来,央求道:“行意……行意……从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快救我出去……救我……”

见行意并没有理会他,他又转向清见:“清见……我听他们说,你是当今陛下的太傅,你帮我求求情,帮我求求他……当年凿你的船是我不对,我不该,我脑子坏了……”

凿船?

清见并不知道这事,“那窟窿是你凿的?”

他一直都以为是诸立轩,没想到会是曾湮。清见回想当日,小舟被凿坏的确是在他们带行意离开曾宅之后,也的确,只有曾湮见到过他们二人在渡江荡水,并且知道他们的小舟是啥样。

看来是他误解了诸立轩。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清见稍一回想,脑子里全是须叶俯身用荷叶掬起江水,对他微笑的模样。

“清见,我要你再唤我一声夫人。”

他唯一在意的人,此时已不在这里。

“……我……我,不是,当然不是了!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此刻曾湮面色转赤,不断重复着此前的话,“你们救我出去,救我一回,我下半辈子给你们姐弟俩做牛做马,做牛做马……”

行意意识到自己来这一趟是个极大的错误,叫上清见,快步离开了里京府。

一路上沉默无言。

清见与姐姐在东门小楼作别,回到苏府后,景树带着一堆物什走向了他,“崔姑娘和温沁一齐回招定之前,托人将这个带给了您,说是还给您的。”

清见抬眼一看,只见是他那日在绣花台被抢走的白樱锦囊和结玉令。他心口一痛,急急走上前去打开白樱锦囊,里面依旧放着那枚可以保佑须叶在他身边安然无恙的符纸,甚至完好无损,他登时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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