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煜翔总算知道白皓月为什么让他穿厚点了。
午夜十二点,两人跟随大部队走出ktv,冷风径直灌入领子里。
聂丞枫站在最前面,挥手送别最后一车女生,李威被宋宇搀着,伸着根手指,晃晃悠悠念叨:“一辆车……两辆车……哎,怎么就剩一辆车了?”他数完,很不满意地点了点宋宇的脑袋,然后一头栽进后座,连带着宋宇也倒了进去。
门口最后一辆出租车被他俩霸占,聂丞枫扫了眼还剩一小块空座的后座:“你们四个坐,我再等一辆。”
ktv周六本来人就多,又处于夜生活局部丰富的闹市区,过了零点依旧拥堵。
姬煜翔查了下地址,距离他们的小区只隔两条街,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我骑车回去。”
那一年共享单车刚刚起步,平京作为试点铺设了几万辆,大学城作为人流高度集中地区也沾了光。
聂丞枫:“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跟他一块儿吧。”白皓月缓声道:“有个照应。”聂丞枫看看他,又看看瘫倒在后座的李威,不再强求。
停车点离ktv还有段距离,送走了所有人,两人打开导航,沿着马路牙子过去。
风似乎弱了些,透着凉凉的夜的味道。
姬煜翔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白皓月的书包,犹豫片刻,放低了声音:“谢谢你昨天的午饭。”
白皓月的声音毫无波澜:“没事,戏剧课容易错过饭点。”
听到戏剧课这三个字,姬煜翔有些惊讶,他还以为白皓月不知道自己的任何事。
他放大了胆子,说:“我周一最后一节也是戏剧。”
白皓月抬头看了眼天,喃喃地说:“好。”
夜里无星,云层之下霓虹渐稀,叫嚷声像裹了层纱,停在闹市的烟火下。
那年共享单车还有后座,姬煜翔找了一辆干净的,扫码开锁,趁白皓月没注意接过对方的书包。
少年熟练踩上踏板,蹬上自行车,车轮碾过落叶如一阵风。
没人再提那些冷遇,争吵,还有那个吻。
他们好像最平凡的家人,只要谁也不提,过去的好时光就会回来。
姬煜翔壮着胆子说:“我唱的怎么样?怎么也比聂丞枫强点吧。”
“差不多?”
骑单车的少年焦急补充:“今晚人太多了,我紧张的!”觉得露怯又放低音量:“下次肯定唱的比他好。”
他放慢速度,十五分钟的车程硬生生骑了半个小时,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
姬煜翔让白皓月先去洗漱,等他洗完回屋再趿着拖鞋去洗漱。
大理石水池上溅着几滴水,水龙头里的水还温着,姬煜翔刻意拧紧水流,怕影响病秧子休息。
白皓月睡眠极轻,选租顶楼也是出于安静,姬煜翔愿意配合,非必要不从卧室里出来。
“咳咳。”
墙壁另一面传来几声咳嗽,像被什么裹着,闷闷的不好辨认。
“咳咳。”
咳嗽声断断续续,听上去不太正常。
姬煜翔关上水,抹黑到卧室门口,试探着敲门。只一声,咳嗽声立刻停了。
他又敲了两下,如睡着般安静。
姬煜翔眉头紧锁,环胸杵在他门口,大约五分钟,果然传来更重的闷咳。
姬煜翔按住把手,连续敲了几声,作势要开门:“白皓月!”
白皓月大概也扛不住了,夹杂咳嗽断断续续地说:“帮我拿一下……绿药瓶。”姬煜翔立马去厨房找来药瓶和水,推门而入,白皓月裹在被子里,止不住发抖。
姬煜翔扳着白皓月的肩膀,让人坐起来一些,把杯子递在他嘴边:“先喝口水。”
白皓月的房间井井有条,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巨大的陈列柜,天色太黑,看不清里面摆了什么。
他咽下药,水只喝了一半,姬煜翔不依不饶,偏要看他把水喝完。
白皓月脖子微倾,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下唇抵着杯沿,水丝顺喉结滚入,喝了几口,似是累了,靠着枕头,嘴唇微张,徐徐喘着气。
姬煜翔喉结鼓动了一下,待白皓月完全稳定,伸手顺了顺他的刘海儿。
白皓月侧目瞧他,轻缓地说:“谢谢。”
姬煜翔将手收回来,低头收拾水杯和药:“有事别忍着,叫我。”
白皓月忽地笑了,唇角弯着,透出一丝苦涩。
所有人都说他们的长得像,姬煜翔自己也这么觉得。
回到房间,他对着镜子模拟起白皓月刚才的表情。
像与不像不过一念,但白皓月的心思,他怎么看也看不明白。
已近凌晨,姬煜翔扒拉出少得可怜的作业,稀里糊涂填完,往书包里一塞,闷头做梦去。
那一年,国际部的数学课正式和国内初中接轨。
学生们开小差,在桌兜里交换零食。
景观山上种了些好养活的果树,一到季节,种植社的社员们就齐刷刷上去摘果子,带回来给烘焙社做成糕点,供社员们“交易”。
李威是种植社的二把手,经常借职务之便收受“物资”,到学生会显摆。
国际部的学生们大多吃过见过,对花钱能买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反倒是这些歪七扭八、卖相难堪的更得民心。
他给各部一人送了一块,到姬煜翔,特意准备了两块。却见这货不识好歹,道了声谢就塞进包里,掏出一个印着粉红色小碎花的饭盒,堪堪吃上了。
李威盯着这个男生笑话、女生嫌弃的款式看了五六遍,实在没忍住:“这是你的?”
姬煜翔还以为他在问菜,摇摇头:“我哥做的。”
李威反应过来,刚想解释,恰巧聂丞枫进来,他眼珠一转,立刻调转枪口:“哇,副会长亲手做的饭,真想尝一口!”
姬煜翔也瞥到了聂丞枫,故意拔高音量:“当然了,我哥特注重营养配比。荤素搭配,还不长胖。”
后排的白皓月不锈钢筷子一抖,碰到盒壁,发出清脆一声响。
姬煜翔和李威齐齐转头,白皓月低垂睫毛,夹了一颗芥蓝,泰然自若。
聂丞枫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绕到李威背后,掐住他的后颈:“你想不想尝尝我做的饭。”
邵厉坐在最后一排,叼着棒棒糖,双腿叠在桌上,目光死死锁住聂丞枫。
秋日好时节,阶梯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见他们打闹,都要调侃几句。
“部长又惹副会生气了?”
上学时,少年们总喜欢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绑为一谈,仿佛他们是对方身上的一块纹身,越提及就越多人知道,洗不干净,只能随着年纪失去谈资。
初中时,他是白皓月的纹身。
而现在,聂丞枫是。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又到日子了。”
“是该准备了。”聂丞枫松开李威的脖子,揉了揉手腕:“这次得特别点儿。”
“哪次不特别?!”李威撅着嘴学聂丞枫的语气。姬煜翔一头雾水,转头向宋宇求助。
白皓月右边的宋宇斜眼瞥向左边,阴阳怪气地说:“有人要过生日了~”
李威借势凑在姬煜翔耳边小声逼逼:“去年副会生日,老聂请了一下午假,亲手布置的活动现场。”
宋宇接着爆料:“这还不算,他当时送的那个礼物都绝版了,根本找不着,也不知道他从哪搞来了一个全新没拆封的,外包装都没一点儿破损。”
姬煜翔听得面庞发烫,去年白皓月生日,他正被白皓瑾关在家里读书。他知道他妈在给白皓月准备礼物,也想送,又不知道白皓月缺什么。苦思冥想了三天,借着替白皓瑾邮礼物的由头,在快递盒里塞了几瓶维生素咀嚼片。
白皓月大概根本想不到那东西是礼物吧。
姬煜翔侧目偷瞥向白皓月,映入眼帘的只有挡在面前的聂丞枫的腰身。
他用筷子敲击着饭盒外壁,突然觉得食之无味。
即使作为家人,他也是不称职的。
他知道聂丞枫口中“特殊”的意思。
白皓月成年了。
他能想象到聂丞枫会有什么样精心的布置,白皓瑾也一定会准备。
作为白皓月的家人兼学弟,姬煜翔有资格参与两次,却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白皓月十五岁那年,姬煜翔曾偷偷亲过他。隔着两根手指,欲盖弥彰的吻。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是喜欢那个人,任性的、固执的觉得他好,所以不加顾虑。
时至今日,剥开血缘的皮瓤,他甚至没有聂丞枫的勇气。不能坚定地喜欢,也难果断的放弃。站在弃与追的界线上,无法迈入任何一方……
当天晚上,聂丞枫跟他回了家,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盆九重葛。
白皓月还在忙学校的事,姬煜翔替他说不喜欢花。
聂丞枫却说他喜欢的,只是怕养不好,所以不敢种。
姬煜翔厌恶聂丞枫用这样熟稔的口吻纠正他,堵着门,不让他进来。
聂丞枫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捧着盆栽,宣读誓词般虔诚:“小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你哥,我可以改。”
聂丞枫:“我从十六岁就喜欢他,不奢求他也喜欢我,”
“我们年纪还小,承诺不了什么。但明年我们就要出国了,我俩成绩差不多,能去同一所学校,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姬煜翔:“……”
姬煜翔:“你还想去同一所学校?你脸可真大。”
聂丞枫神色赤城:“你别误会,我不是非要他喜欢我,我只想保留他选择我的权利。”
“你放屁!”姬煜翔怒目圆睁,他觉得自己快被聂丞枫说服了,于是更加恼怒:“我哥应该好好谈恋爱结婚,谁要和你搞同性恋!”
聂丞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重新整理思绪,和颜悦色道:“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我喜欢他的心情,和所有人都一样,不是不道德的事儿。”
姬煜翔攥紧双拳,低着头,隐藏自己渐红的双目。
聂丞枫扶住门,坚定的脚步将姬煜翔逼退到厨房口。他垂眸瞥见还没收的药瓶,干净的声音饶进耳蜗,背诵出几个多音节的单词。
姬煜翔怔忪了片刻,觉得这几个单词似曾相识。低头,聂丞枫拿起绿色的药瓶,自言自语般说出它的名字、效用、不良反应和禁忌。
姬煜翔舌头打了结,他甚至还没弄懂那些单词的意思。
“皓月身体不好,他吃的所有药,我都贴身备着。”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小药盒:“我知道这样还远远不够,但我会努力让你和你的家人们放心。”
姬煜翔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聂丞枫是如何走的?
只记得他临别时说:“小翔,也许你还不能接受,但我们有权爱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我也如此,你也如此。”
哪有他说的那么轻巧。
姬煜翔气的说不出话,站在厨房里,发现所有东西都是白皓月的,他不能砸。只能跑到卧室,把游戏机摔了个粉碎。
他终究留下了那盆九重葛,因为白皓月一回家就表示很喜欢。
当晚邵厉将他狠狠骂了一顿,指责他不该利用身份从中作梗。
姬煜翔梗着脖子不承认,偏说是担心白皓月早恋。
邵厉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重:“人家早不早恋关你屁事!你能跟人家谈还是怎么着?求你别再发疯了,赶紧放过你哥吧!”
对面摔掉电话,姬煜翔沉进被子里,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