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你胳膊呢3

昭哥儿堂皇地闯进李凭云的书房,李凭云不但不气,反而冲他柔和一笑:“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昭哥儿把食盒框一下放在桌上,“我爹说了,你是我亚父,亲爹没了,亚父就是亲爹。”

果然是刘颉教他的。

李凭云搓了把昭哥儿的脸蛋,搓下一手灰。

“你可以这么叫我,但谁是你阿爷这件事,你娘说了算,你阿爷说了不算。”

“那我回去问问我娘,能不能认你做阿爷。”

比起亲爹,昭哥儿更喜欢李凭云,只要李凭云不逼他念书,他随时可以抛弃自家亲爹。

李凭云问道:“是你阿爷叫你来的么?”

“昂,亚父,我能走了吗?我阿爷说了要带我去抓泥鳅。”

李凭云点点头,“转告给你阿爷,雨来了,仔细避雨。”

昭哥儿一出门就把这话忘在脑后了。李凭云掀开食盒上盖着的布巾,盘子里的蝴蝶酥范着亮晶晶的油光。

刘颉吃饭狼吞虎咽,所以茹娘做的面点比寻常的大一倍。刘颉父子成天在山里跑来跑去,消耗量大,吃茹娘做的东西刚刚好,但他是个书生,喉咙又有旧伤,吃东西必须细嚼慢咽。

他想要掰开蝴蝶酥,仅靠一只手,并不容易。

“有好吃的怎么不喊我?”

李凭云闻声抬头,赵鸢穿着一身魏制的交领红杉站在房门口。

“方才那孩子...”

赵鸢浅笑道:“你在跟我解释么?”

她语气是轻松的,不像是有所误会。

李凭云道:“是朋友的孩子,我的学生。”

赵鸢看到了他掰开蝴蝶酥的动作,一只手再使劲,也是无用。她走上前,从腰间抽出帕子裹在手上,拿起一块蝴蝶酥,掰成两半,“这蝴蝶酥可真夸张,我吃不完,这半边你替我吃了吧。”

“我确实掰不开,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赵鸢见他并不避讳,便顺着他的话,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胳膊呢?”

李凭云只答了简单二字:“丢了。”

赵鸢:“怪可惜的。”

“不可惜,左手也能翻书写字。”

不怪她看到徐知春的字迹时候没有认出他,左手写的字,能和右手写的一样么?

李凭云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如今左手也能下笔如飞,想必练了很久。

不过他是李凭云,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她沉默的间隙,李凭云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这是早晨胡十三郎穿的那件。

“衣裳何来?”

“赵十三的...也就是以前的狐十三。”

李凭云眉头微蹙:“你穿他衣服?”

赵鸢道:“你不用心疼他,他平时也穿我的衣服,还穿坏过好几件。”

“你若没带多余的衣裳,待会儿去成衣铺选几件合身的。”

“这身是十三花时间找绣娘改过的,她费了功夫,若见我穿别的衣裳,会闹脾气,我懒得哄她,也懒得换。”

她四两拨千斤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李凭云也不再提衣服的事。

“走,请你喝酒。”

他提起食盒,朝外面走去。赵鸢不问他去哪里,他走向何处,她跟向何处。夕阳拉长他的影子,她一直站在他的阴影里。

衙门对面就是一间木板房搭起的简陋酒肆,李凭云未进门,老板娘率先迎了出来。

“徐县令,你这是多久没来了!早上刚开封的高粱酒,喝多少管多少,这位娘子是...”

赵鸢料到若以女装和他同行,免不了被人询问二人关系。他们是成了亲的,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我家乡来的表妹。”

赵鸢挑眉:“徐表哥,我们坐何处?”

李凭云小声说:“县城里消息传得快,先委屈你了。”

他是真的想不到她这些年受的委屈,竟以为“表妹”的称呼会委屈她。

“既然是表哥的地盘,那就听表哥的。”

酒肆没别的客人,李凭云在窗边坐下,又托老板娘去隔壁买了几样下酒菜。

县令在朝廷是最底层的官员,在县城却是百姓的天。李凭云是个青天大老爷,板凳还没坐热,邻里的小贩都过来找他告状了。

赵鸢没想到这场简陋的酒席,成了一场听审。等李凭云处理完小贩的事,已经过了宵禁,宵禁之后商铺不可开门营生,街巷不准有人行走,这是他为了整顿治安立的规矩,他作为县令老爷,不能不守规矩。

于是乎,赵鸢一口酒都没喝上,就又跟着他离开了酒肆。

李凭云手上拎着从酒肆顺出来的酒壶,腋下夹着一坛酒。赵鸢踢了一脚裙摆,李凭云一低头时,就看到了那流云般的裙带飘飘,还有自己空落的袖管。

“表哥,现在去何处?”

“回衙门吧。”

李凭云把她带出门溜了一圈。

赵鸢双手交织在身后,走向李凭云身侧,与他并肩。

“你是不是在遛狗呢?”赵鸢说。

“不敢。”

赵鸢觉得,李凭云变了很多。他当年可不会说出“不敢”这样的字眼,岁月磨平他的锋芒,他变得儒雅谦和,也更让人难以捉摸。

赵鸢对这破衙门充满了嫌弃,唯一看得顺眼的,是她住的院子。

这里有一篇竹林,灯火穿过竹林,在洁白的石桌上投下婆娑竹影。

李凭云把酒壶置于竹影中,又转了身。

赵鸢有些不耐烦,他就不能安定地坐一会儿么!

“你去何处?”

“回屋找一副杯子。”

“我屋中的茶杯还没用过,用我屋里的吧。”

李凭云进屋拿茶杯的时候,着实惊了一番。她早上刚住进来,现在房里已有如劫匪入境一般。赵鸢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屋子乱这件事,暗自悔道:怎能让他进我的屋?

李凭云提着一对竹制茶杯出来,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赶着向前走,若不然就是彼此试探,像其它男女那样相处的时间,只有新婚夜的短短两个时辰。

而且那两个时辰,有一半都在做其他事。

李凭云开口打破沉默,“这里的气候还适应么?”

这些年她为办差事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四方水土,不适应,忍一忍就过去了。

“嗯,适应。你呢?我记得你家乡靠海,气候湿润,和这里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生疏的问候让李凭云忍俊不禁。

他比以前容易笑了,而且是发自真心,很舒服的笑。

以赵鸢如今的地位,除了女皇,她不用去讨任何人的喜欢,哪似从前,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快。

李凭云也注意到了,她在尽力回避着自己。

她不叫他的名字,不问他的过去,不谈他的现状。

“今日我碰上一桩案子,百思不得其解,想听听你的意思。被告是个农妇,男人在辽东戍关,告她的人,是她的婆家。”

做官的乐子之一就是探听别人的八卦,赵鸢竖起耳朵:“为何告她?”

“前段日子,县里有个外来小生,农妇被他的巧言令色哄骗,为他偷了婆家的钱财。”

赵鸢已经看破了这个案子。

“这案子有何难破?按盗窃来判便是。”

“但那农妇是个可怜人,公婆一家全靠她种地织布供养,她偷的是她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钱。”

“那更要罚了,罚她,不是偷窃的代价,而是上当受骗的代价。骗子呢?”

“那骗子拿了钱财就销声匿迹了,太原府内的各县山川相隔,犹如隔世,他出了元阳辖区,我便无能为力了。”

“这样的案子,在长安也屡见不鲜。别说一辈子没出过山的农妇,国子监的女弟子也时常被骗。你们男人骗起女人来,可真是花样百出。面对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就带她们品尝粗茶淡饭,面对倍受欺压的贫妇,就给她们温暖的言语,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只要摸头了她的性情,也有行骗的机会。总而言之,缺什么,给她什么,一骗一个准,没有例外。”

赵鸢一饮而尽,李凭云提起酒壶,给她重新倒满酒。

他倒酒的时候,有风吹过来,袖管晃荡了一下,真应了两袖清风这个词。看久了,也不觉得他缺了什么,好像他原本就是这样的。

若说十年前的李凭云是一味烈酒,经过这十年的岁月封存,如今的他更加醇厚,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斯文儒雅。

但赵鸢懂他。

举止儒雅,不过是为了掩饰独臂带来的脆弱。

人在怎么变,本性难移,李凭云么,最会装。

“冷么?”他问。

小甜菜一离身,赵鸢就冷热不分了。

“还行。”

李凭云熟练地脱下外裳递给她。

赵鸢道:“不用了。”

“盖腿上。”

“...多谢。”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生疏,此次费了千辛万苦,邀你远道而来,是为了...”

赵鸢急促地打断了他:“明天再谈公事行么?”

“你若困了,早些休息,缺什么明天告诉我,我让人去添置。”

赵鸢说:“我不缺生活上的东西。”

李凭云晃着手里的酒杯,“那你缺什么?”

“你耍赖,哪有直接找考官要答案的。”

赵鸢又一杯一饮而下。

她喝的太快了,喝酒一急就容易醉。

“你慢慢猜,我困了。”

赵鸢本想来一个洒脱的背影,不曾想没看到门槛,险些绊倒。

李凭云一手捞着她的腰:“逞什么强?”

赵鸢双手往他胳膊上一抓,笑得像只老狐狸:“徐县令,本官从来不应酒约的,今日喝了你的酒,你求的事本官一定办妥。”

“我扶你去休息。”

李凭云把人送上床,看到地上东一处西一处的衣服,摇了摇头,虽说他现在照顾自己都不大容易,还是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

他捡衣服的身影落在赵鸢眼里,赵鸢失笑道:“李凭云,原来你也有今天。”

“你别笑话我。”

她翻身面向李凭云,手掌托腮,“那个罗汉门,和你有关么?”

李凭云也不知她是一时兴起,还是存心试探。她的眼眸清灵,叫人不忍欺骗。

他缓缓俯身,左掌抚上赵鸢的脸颊,微笑着说:“不是罗汉门,也不是罗汉教,是大乘教,大乘佛法修六度四摄,度己利他。”

“那你和他们,有关系么?”

“赵鸢,我们不害人。”

“我们”一词,便道出了所有信息。

赵鸢闭上眼,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这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害怕,她太怕眼前这个李凭云是假的,怕他走了就不再会回来。

她抓住李凭云的手腕:“李大人,你是真的么?”

李凭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那条残臂,可当他听到“李大人”三字,那条残臂里的血液汹涌地流动了起来。那些流动的血液,拼命地要寻找一条生路,一个出口,一个确信的终点。

但那条路戛然而止。

他嘶哑而温柔道:“你说呢?赵大人。”

赵鸢的唇贴在他掌心,轻轻一吻:“你是真的就好。”

“明天早上我过来找你。”

“嗯。”

李凭云起身离开时,身后的赵鸢道:“大乘教的事我便不派人去查了,李大人,我信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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