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白衣状元郎1

赵鸢祖籍益州,赵家家史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自汉末起,赵家就有人在朝中做官,代代兴旺,直至前朝,赵家出了一门三代帝师的奇观。

进入益州北城,目之所及,全是“赵”姓族人,有人认出赵鸢,扯开嗓门吆喝:“孃孃衣锦还乡了!”

赵十三第一次来到赵家本家,叹为观止:“好家伙,这才是真正的世族门阀啊。”

赵鸢道:“我外祖父殉城,祖父含冤,家道中落,祖宅被查封,亲邻落井下石,家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父亲少年时便独自扛起赵家门楣,后与我母亲联姻,得了我舅父相助,才重振家声。”

“他们为何叫你嬢嬢?”

“是姑姑的意思,被你们嫌弃的赵大人在家族地位颇高。”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若家里能出个进士,便是得了万代荣光,对赵家这样士宦世家来说也不例外。

赵鸢本想低调回老家躲避几个月,结果人还没到家门,家中堂弟妹就迎了上来。

走在最前方的圆面公子,是她堂弟赵立章。

“鸢姐,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今日益州贡生前往长安赴春试,咱家设大宴为贡生送行,请了姐夫给他们题词呢。”

赵太傅那一辈只剩两个兄弟,赵太傅在长安为官,赵太傅的弟弟、赵鸢叔父赵仰在益州经商,自封“赵大善人”。

不同于赵太傅家里人丁稀少,赵仰华妻妾无数,儿孙满堂。其长女,亦是赵鸢的大堂姐赵盈,当年嫁了益州有名的才子黄闻生,赵家的算盘是等其进士登科,托赵太傅的关系在长安为其寻一个好差。

结果这黄闻生当年和赵鸢同年参加科举,赵鸢少年登科,而黄闻生考了十二年未进。

赵鸢听是由黄闻生为贡生题词,惊喜道:“姐夫今年终于中了?”

赵立章翻了下眼皮,“等他中进士之日,母猪也学会上树了。”

赵鸢又问:“那是盈姐改嫁了么?”

“鸢姐,你可别装了,姐夫连人带聘来了咱们家门,你能不知道?”

赵鸢的脸色冷却。

赵立章催促小妹,“快去请姐夫出来接鸢姐。”

赵鸢意识到事有蹊跷,转身要逃,座下的红马却因赶了太多路,疲惫不堪,前蹄跪地,死活不肯动弹。

“姐夫来了!”

来者一身青衫,两袖清风。

“赵大人,不是说好我前来你祖家提亲,你在长安等我么?”

赵鸢下马,“我何时与你有此约定?”

“你我心中有约。”

赵鸢犹如被冷风拍了一个巴掌——还敢对他心怀内疚么?

赵鸢不想当着堂弟妹的面给自己难堪,她对李凭云行了个含糊的礼,“听立章说,今日你要为贡生门题词,打算写什么?”

“没想好。”

她望了眼赵门院中的日晷,“离吉时不远了,还没想好?”

“赵大人十七岁中进士,高程之前,赵大人是最年少的进士,应由赵大人题词。”

以赵鸢对李凭云的了解,他是想把麻烦活推给自己。

“我一二流进士,女流之辈,无官无爵,一身罪行,李大人状元出身,名满天下,福泽深厚,哦对了,您是礼部侍郎,”

“正因我是礼部侍郎,今日只要我面见益州贡生,便是对其它贡生的不公,不但如此,还有可能落人话柄。所以此事还得由赵大人代劳。”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能出面,为何要答应?”

“...你二叔盛情邀约,我怕不答应此事,给你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鸢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不能生气,她罪孽深重,气死了不能赎罪。

“我可以为贡生题词,但你已经答应了我二叔,打算如何脱身?”

“你不在的时候,这是难题,你来了就容易多了。”

李凭云的办法总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赵鸢洗尘以后,随赵立章来到席上,过了一会儿,小厮送来消息:“老爷,诸位县令、郎君,李侍郎与二小姐破镜重圆,乐极生悲,昏...昏了过去。”

席上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鸢脸上。

赵鸢淡定道:“李侍郎气虚体弱,常有此事发生。”

李凭云未能出席,赵仰华也没有再提起为贡生题词一事。赵鸢心知肚明,刘颉登基后,废了女子科举入仕的制度,一同废掉的,还有自己的进士身份。

她如今只是尚书令的女儿,礼部侍郎的新妇。

今日这场宴席,是地方内部的送别宴。各大望族自掏腰包资助贡生赶考,这是一场赌注,若他们资助的贡生中有人进士及第,封官拜士,他们大获全胜,若资助的贡生无人及第,来年再赌。

周而复始,地方望族和读书人、官府三方形成了密不可侵的关系。

此习俗由来已久,望族和官府勾结,掌控仕途,说它公正么?它毫不公正,却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公正。

益州方言高昂亢奋,杯酒下肚,席上似有十几只公鸭子同时叫喊,赵鸢听得心烦意乱,借故离席,留赵十三带着一帮兄弟在此蹭饭。

赵仰华派女儿简素陪伴赵鸢,简素是妾室的女儿,年方十四,赵仰华却对子女一视同仁,简素虽为庶女,却也被宠的性情泼辣。

赵鸢问简素:“还在读书么?”

“不读了,益州的女学都倒闭了,堂姐,我要嫁人了,嫁的是教书先生,大哥嫌他年纪大,没有功名,说我嫁的不好,你说我嫁的好么?”

赵鸢道:“你喜欢他,他待你好,便是嫁的好。”

“我可喜欢他了堂姐!以前他在隔壁男子学馆教书,我每天都要看他千八百遍。”

赵鸢想到以前在太和县时,她也要每天偷看李凭云千八百遍。

二人边说边走,已经来到了赵鸢的屋前。

益州盛产芙蓉花,赵家祖宅遍地芙蓉,赵鸢住的屋前有成片的芙蓉。

此时,李凭云手握一把剪刀,在花匠的指导下,旁躬身修剪芙蓉枝叶。

他的袖子卷起,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他的小臂上爬着一道疤痕,是太原被陈望山折磨所致。

以前李凭云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当年在草木不生的太和县县衙,也有成片红花绿叶。

“姐夫!鸢姐担心你,没吃几口就来看你了!”

赵鸢瞪大双眼:“谁担心他?”

简素抱着赵鸢的胳膊把她拽到李凭云身前,对花匠说:“你跟我去看看我养的牡丹,让鸢姐和姐夫有情人独处一会儿。”

赵鸢仰面沉默,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气死了不值当。

简素同花匠离开后,除了满园冬眠的芙蓉花,只剩她和李凭云二人。

李凭云仍旧埋头修剪花叶,赵鸢本不想和他说话,径直回屋,走了两步,脚还没挨着房门,又倒退了回来。

“李大人,你越界了。”

“我此次孤身来寻废太子遗孤,陛下未给我路费,平江寺的厢房正在修缮,我无法在寺中接住,身无分文,只能投奔赵大人了。”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赵鸢是没想到的。

同李凭云这种人斗,最重要的是不被对方牵着走,赵鸢稳住自己:“那么,你找到废太子遗孤了么?”

“暂时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找到。”

赵鸢猜他压根没有丝毫头绪,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套她的话。

她双手抱臂,换上一脸哂笑:“李大人又利用我一次,不怕我伤心么?”

李凭云咔嚓剪下一根芙蓉枯枝,用手接住。他把剪刀放在木凳上,将那只枯枝插入赵鸢的发髻。

小时候的赵鸢雍容华贵,天真无邪,这十年来,一半浴血,一半浴佛,她的气质反而变得极其复杂,直到那根枯枝被插在入她发间,令她多几分禅相,过去她身上的悲悯便回来了。

“你伤心了,我哄便是。”

赵鸢无比感恩自己带手下一同前来的决定。

此夜,她以祖屋房子不够唯由,命自己的手下和李凭云同住。

李凭云被七个大汉的呼声包围,一夜未眠。

赵鸢来益州的第一夜,因李凭云而失眠。

以李凭云对她的了解,一定很快就能发现长吉。烦闷之际,碰到了从外面偷溜回来的赵十三。

赵十三身披蜀锦,浓妆艳抹。

赵鸢揪住她的辫子:“为何鬼鬼祟祟?”

“我,我去撒尿。”

“撒尿也要浓妆艳抹么?”

赵鸢死活不肯松手,赵十三担心自己的头发被撕裂,哭道:“我错了,我错了,是今日席上有几个贡生对我眉来眼去,私下又约我去喝酒,我这段日子压力太大了,想要放松一口,就答应了他们。”

赵鸢回忆起今日席上的贡生,听说都是各乡县来的,她咂舌道:“这些土书生,倒是会寻欢作乐啊。”

赵十三说:“你不要地域歧视哦,人家不土,官话说的比你漂亮多了。”

赵鸢剜了一眼赵十三,“既然你精神抖擞,现在替我去办件事。”

“...你是人么!”

“我不是人,十三姐可怜可怜我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吧。”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说吧。”

“李凭云今天摆明告诉了我,他是为找长吉而来。长吉是天残,很容易被找到,益州有个慈化斋,专收容残疾人,你帮我找些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为他们剃度,扮作僧人。”

“干嘛这么大费周折?我直接把长吉送走就行了。”

“平江寺没有李凭云的人,他定是派了人在附近守株待兔,所以长吉暂时不能离开平江寺。午时是平江寺香火最旺的时候,我会提前入寺,明确扮作长吉,你护送我离开,引出李凭云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趁着这个时候,让准备好的僧人进入平江寺,混淆视听,此计天衣无缝,除非开了天眼,李凭云一定找不出长吉。”

赵十三道:“到底谁是长吉?”

赵鸢笑了笑:“你是我的人,更是陛下的人,其它事我都相信你,唯独长吉一事是个例外。”

“你还真是...心思缜密啊。不过找人扮演僧人,总得花钱,咱哪来钱啊?”

“你知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益州望族吧。”

“废话。”

赵鸢抬起手,指向东边,“我二叔的银库在那里,他做的不全是干净生意,赃银丢了不敢报官的,你多偷点。”

赵十三的老本行就是盗贼,重操旧业,一个没忍住就大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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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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