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祸出陇右1

狄光的私宴在他私邸举办,赵鸢去得晚,旁人都送过礼了,她和带来的几十只鸡鸭、一头大黄牛成了笑柄。太和县商道虽发达了,但毕竟是个没有良田的穷县,太和县令带着家禽来拜会,也是情理之中。在众人起哄下,赵鸢爽快地自罚了三杯酒,旁人便也消停了嘲笑。

她携崔宜文入席,一轮行酒令过后,狄光起了投壶的兴致,叫人拿来陶壶和箭矢,行伍出身的狄光百发百中,趁众人对其众星捧月时,赵鸢身旁一瘦小男子朝她凑过来,用衣袖掩面,对她私语:“台上那位只求财,贺县令你自己见机行事。”

此人是肃州刺史崇玉,治理肃州,为赵鸢上官,与狄光同品级。赵鸢本还好奇狄光一行军司马在肃州作威作福,私下结党,作为刺史的崇玉为何置之不理,恐是同流合污,今日见过方知,未必是同流合污,而是那狄光一只小臂就有崇玉腰身粗细,崇玉的小身板压根儿没能力抗衡贺钊。

今日投壶的规矩是每人九发箭矢,以狄光所投中的箭矢数量为限,若是超过他,此轮免除罚酒,若是没能超过他,差了几只箭矢,便罚几杯酒。

不管狄光是不是全中,席间的宾客为了哄他高兴,自然是不会超过他的。赵鸢在旁人投壶的时候观察贺钊言行,很快摸透了这是个好大喜功之人。今日只要她巧言令色,当能应付过去。

箭矢轮到她手上,她一手握箭矢,一手端着酒樽,先是喝了口酒装出醉相,又似急火攻心一般把箭矢扔出去,九支箭矢,中了七发,只需罚酒两杯。赵鸢装作处负气的样子:“我贺乾坤射艺了得,怎会之中七发?一定是这壶有问题!”

狄光猖狂大笑:“看来贺县令是喝醉了,竟责怪起了器物!”

赵鸢见鱼上钩了,便继续道:“宇文司马,改日我将我的金酒壶送您府上,咱们下次用我的金壶,一定能百发百中!”

狄光一听“金酒壶”,心想这贺乾坤虽看上去混不吝,倒是个会来事的。肃州这些下县官员都是文臣出身,送礼只晓得送字画,这还是头一个要送金子的。

狄光被“金子”勾的心痒痒,一高兴就免了贺乾坤的罚酒。众人瞧着这明目张胆行贿的行为,无不在背后投去鄙夷目光。

赵鸢用“金壶”逃过一劫,琢磨着自己请办官学的奏折不宜在眼下的场合提起,便打算之后再私下向崇玉打探。当她思索离开的借口时,投壶投得意气风发的狄光忽然转身,向她的席位走来。

他手里持着一支箭矢,用尖端抬起一旁崔宜文的下巴。

“贺县令的夫人,好生娇美,不知本官可有福分沾一沾贺县令的福气。”

崔宜文久经欢场,见多了烂肉裹着狼心狗肺的男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有些后悔,这个赵鸢,真是一身晦气,沾了她的边儿谁都别想安分。这时她听耳旁一声低笑,赵鸢沉声道:“宇文司马可知我贺乾坤为何要以面具示人?”

关于贺乾坤的面具,众说纷纭,被普遍认可的说法是此人样貌奇可怖,以防吓着别人,便戴上了面具。还有一种不入流的说法是她曾是朝廷罪犯,因才华受皇帝恩典,以面具遮掩额间有黥字。

狄光被她和方才醉酒状态截然不同的嗓音吓到,被她的话引起了兴趣,手不自觉从崔宜文的脸上落下。

席上众人的酒也都醒了三分,等待她的答案,赵鸢忽而拉着崔宜文的手站起来,朗声大笑:“因我贺乾坤生得俊美无俦,夫人怕我拈花惹草,不许我摘下面具。”

崇玉捏了一把汗:“这有什么好说的!”

赵鸢摆出谦卑姿态,对狄光道:“我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是我的命,请贺司马放过我夫妻二人。”

狄光原本的名字是作狄钊,是帮刘颉光复皇室的功臣,太子入东宫后,因犯了太子刘昭名讳,由皇帝亲自赐名狄光。此人狗仗人势,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并不把这个八品县令放在眼里,他眼神越发下流地看向崔宜文,像是要用目光将崔宜文当众扒开。

狄光舔了舔后槽牙,视线还黏在崔宜文脸上,对赵鸢道:“贺县令是李侍郎的门生,李侍郎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我狄光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的门生作对。可今日,我就是看上了贺县令的美娇娘。”

赵鸢缓缓道:“我夫人不叫美娇娘,她姓崔名宜文,是礼部李侍郎的义妹。”

“哦?天下人皆知李侍郎身居高位,不舍贱民身份,也就是说,贺夫人也是贱民了,既然是贱民,贺某买了她。”

赵鸢嗤笑,低声叹道:“他是贱民,你是贱人啊。”

“你说什么!”

赵鸢护在崔宜文身前:“我的女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在我身边活着,要么死。”

这赵鸢八成是疯了!崔宜文在心里一个劲狂吼,她才不要死呢!无非是换个男人玩她,或者让她玩,她现在想通了,可是一点儿都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狄光笑道:“贺县令莫不是学过变脸?我今日倒要瞧瞧,你这面具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赵鸢见他伸手过来,扬头高声道:“方才投壶是下官故意让你赢,我们读书人通晓六艺,下官虽无上阵射杀敌人的本事,但宴酣之中的投壶伎俩未见得会输,狄司马与下官重新比试一局,若狄司马赢了,我的命留在这里,我死后,我的女人由谁处置,我也管不着了。”

狄光已然被赵鸢的牵着鼻子走,反问她:“那你赢了呢?”

“若我赢了,以后肃州境内的文官,在投壶时再也不用故作谦卑,让你们武将。”

“让?哈哈哈哈,贺县令既然口出狂言,本司马奉陪!”

赵鸢微笑道:“行军司马与大司马名讳虽只有一字之差,权责却差之千里,狄...行军司马,您说是么?”

狄光被气出暗伤,却不敢直接冲贺乾坤来。贺乾坤是长安派来的人,她背靠李凭云,而李凭云背后的靠山则是皇帝,狄光本觉得一个八品县令不必放在眼中,但见他八面玲珑,却完全不惧自己,不像唯唯诺诺的读书人,唯恐他是皇帝派来暗中巡查的御史,若得罪了他,他在皇帝面前参自己一本,可就完蛋了。

哑火憋在心头,狄光一脚踹向奉酒的女仆,女仆连人带托盘倒在地上。

二人依次投壶,九发箭矢,共三个轮次,投同一只壶。壶脖纤细,越往后壶内空间越小,意味着后手输的可能性更大。狄光深谙此理,又对自己的射艺自信满满,先手投中三发。轮到赵鸢,她凝神静气,拿出不活就死的心态,中了三发。

第二轮次,狄光依然全中,眼看瓶颈的空间越小,赵鸢死马当成活马医,再中三发。

到了最后一轮,狄光只投中两发,因壶内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最后一支箭飞弹了出去。赵鸢握着箭矢上前,手心已全是冷汗,箭矢不慎滑落在地,狄光好整以暇道:“贺县令,莫慌张啊。”

在场人无不替赵鸢捏把汗,文官们脸上堆满假笑,心里却把这贺乾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贺乾坤也不知道是哪家祖师爷教的,自己爱出风头惹事也就罢了,干嘛以全体肃州文官的名义来赌?他们可不像他有礼部侍郎的背景,得罪了狄光,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就在围观众人担惊受怕的时候,赵鸢望了眼院中漏刻,忽回头对一脸生无可恋的崔宜文来了一段霸王别姬般的豪情壮语,闻者无一动容——作死者,无药可救!

崔宜文想,自己当初被赵鸢所救,如今因她所死,看来是她红颜薄命,命中因有这一死,她心里有千万个不甘,也要认命了,只是她的命为何这么苦?原以为脱离教坊司,便是逃脱了苦海,谁知又上了贼船,还是一艘漏水的贼船!若是不离开教坊司,她好歹也能混个名妓的称号,现在又算什么?要是贺乾坤真是个男人,因其而死,也能落一段佳话,现在因这不男不女的世家纨绔死在这里,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崔宜文压制住自己要向狄光投降的心,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她是奉李凭云的命来的,她是李凭云认的义妹,等熬到赵鸢受不了要回长安了,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叛变!

赵鸢面具背后的一双眼洞穿了所有人的心,在她做势要投出箭矢的时候,一个士兵急冲冲闯入宴席:“狄司马,不好了!”

随着赵鸢的犹豫不决,狄光折辱人的兴致达到了最最高峰,突然被打破,他急火攻心朝着那士兵心窝子上便是一脚:“不知爷正在宴客?祖坟被人烧啊!不懂规矩!”

“禀狄狄狄司马,属下祖坟早被盗墓贼给扒干净了,是是是兵械库起火了。”

狄光的脸登时变作一块烧红了的铁,大喊备马,一声不交代离开宴席。

赵鸢见他走了,悠哉地走向投壶用的陶瓶前,弯腰把狄光投进去的箭矢扔了出来,继而折返原处,将自己手里的箭矢丢进去。

她朝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挑眉,云淡风轻道:“赢了。”

在崇玉家借住一夜后,赵鸢带着崔宜文、牵着大黄牛返回太和县,至于带来的鸡鸭则送给了崇玉的夫人。崇玉是个只往出借银子从不往回收的老好人,头一回有人给家里送东西,崇玉夫人高兴坏了。

兵械库起火,崇玉一直忙到天亮才回来。他见自家母老虎被哄得摇头晃脑,看出了这个贺乾坤不是个善茬,送她离开前,询问道:“贺县令,你是否早就料到了兵械库会起火?”

“崇刺史,此言可说不得!您这话若叫旁人听去,加以谣传,便成了下官有意纵火,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昨夜情形您也看到了,狄司马要强占下官发妻,若下官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何护我娘子清白?我文人脊骨,可折于沙场敌人之斧钺,不可碎于同僚践踏。”

此番话义正辞严,说得崇玉惭愧万分。

赵鸢又追问:“崇刺史,不知下官的奏折送往长安了么?”

崇玉道:“狄光虽只掌管兵甲,但他仗着陛下撑腰,州府的条陈奏折,他说扣就扣。本官也知道不能纵容他,可肃州兵将只听令于他,本官形同虚设,实在是爱莫能助。 ”

赵鸢做过最底层的县衙主簿,也替皇帝批过奏折,深谙地方官懒政的弊病由来已久,要想整顿吏治,选官考功需双管齐下,这是一条漫漫长路。她拱手作揖:“既然崇刺史不因下官痴心妄想二惩戒下官,那下官会继续上奏,直到陛下批准下官在太和县创办官学。”

崇玉满脸焦黑,哀叹道:“贺县令,我年纪比你大,便好为人师一回,向你说几句过来人的心里话,仕途也好,漫漫人生路也罢,都是过刚易折。执着二字,从来不是个好词,伤人更伤己。”

赵鸢淡淡道:“下官谨遵崇刺史教诲。”

执着的苦楚,她再清楚不过。可若不是执着,她又如何为李凭云洗冤,如何为自己求得一份自由之路?像她这样不聪明也不受天命青睐的人,能倚靠的,只有执着。世道就是这样,聪明人又聪明人的走法,愚人有愚人的走法,不能因为聪明人走得快,愚人便停下步子,再也不走了。

世道给予人最公正之处,是不论男女尊卑,每个人都有向前探索的权力。

肃州界碑处,淳于将自己裹成沙漠强盗的模样,横坐在马背上等待赵鸢和崔宜文,见赵鸢和崔宜文骑着大黄牛,他问:“赵大人,怎又把它给带回来了?”

赵鸢道:“狄光不是个东西,这头牛价值不菲,送他可惜了。”

淳于又捉摸不透赵鸢的想法了,这时赵鸢道:“昨夜的火放得很及时,这头牛就赏你了。”

淳于道:“赵大人,昨夜兵械库的火不是我放的,我还没动来得及动手,就被别人抢先了。”

我坦白了吧,我其实不是人,我是因为写不完这篇文所以去投胎之后的蘑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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