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祸出陇右2

赵鸢神情凝滞,淳于从腰间拿出一块方巾,方巾上是淳于用炭灰画的奇怪图案。

“昨夜我守在兵械库,等待放火的时机,但有人先我们一步。对方有十来人,对兵械库布防格局十分熟悉,共纵火四处,守卫死伤过半。我假扮士兵和他们其中一人过招,在那人手腕处发现了这样的刺青,对方武功不在我之下,我怕引来他们其他人,便放走了他。这刺青纹样是我凭记忆画的,应当有七八成相似,这或许能成为我们追查的线索。”

“这是忍冬纹,凌冬不凋,在佛教,有‘灵魂不灭、轮回永生’的寓意。和你过招之人可是出家的僧人?”

“赵大人,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发梢被火燎过,不可能是和尚。”

赵鸢将方巾还给淳于,“既然你没有纵火,那兵械库起火一事,就和咱们无关,别人查不到咱们头上,也轮不到咱们去调查。不过这倒是让狄光的好机会,兵械库失火之际他却在家中宴请四方,该让陛下知道他重用的是什么货色。狄光定会竭力隐瞒失火之事,我们要想办法让此事传到长安。”

淳于道:“可咱们现在远在肃州,无法向以前那样通过长安鬼市散布消息。”

“不必担心。只要人心里有鬼胎,就不怕鬼话传不出去。”

崔宜文见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商量作奸犯科之事,而这等场合,她从前在教坊司时也经历过,通常听到这等机密要事的姑娘都会离奇失踪。她脑海里已经出现这二人将自己弃尸荒野的画面了,想她崔宜文这一生,真是如履薄冰!

赵鸢的目光投降崔宜文:“崔娘子,可借你的手,写封信给教坊司昔日的的姐妹?”

“只要你不杀我,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赵鸢向淳于挑唇:“看看你,把崔娘子吓成什么样了!”

淳于委屈:“赵大人,那是她自己胆子小,怎也能怪责到我头上!”

崔宜文腹诽,她是被淳于吓得么?是被赵大人你吓得啊!

“夫...贺...赵大人,我我我没有被吓到。您您您...别杀我,我会洗衣做饭,会琴棋书画,会制香品茗,还有什么我不会的,我都可以学...我我我我很有用的。”

十几年前,赵鸢也是和崔宜文一样胆小的姑娘。她回忆这些年,也不知哪一步走错了,自己怎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好在人虽不如以前单纯,心却更清净了。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娓娓道来:“我赵鸢命中杀印相生,多灾祸,近我者少有善终,所以我会竭我所能善待身边之人,唯独欺我者与弃我者。我无需你在我身边做个有用之人,因你会的,我也会。我只要你一颗真心。你可以敬我爱我也好,也可以恨我厌我,唯独不得欺骗、背弃我。”

崔宜文哪敢说“不”字?若是被赵鸢看出她有半分不愿,只怕是立马将她丢回长安了。回长安,她连花瓶都当不了,待在赵鸢身边,至少能混个县令夫人的名分,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么?虽然说对方不是个真男人,但却是个真县令。她要嫁的不是男人,而是当官的。

“那...那以后,我可以继续做你夫人吗?”

淳于渐觉得走势不对,圆圆的眼睛满满的疑问。

赵鸢大手一挥:“允了。”

“那...那你只能有我一个夫人,不可以纳妾。”

“我倒是想人多热闹,但也得有纳妾的本事。”

虽说对方是个女子,但崔宜文还是觉得自己下半生又着落了。她抱住赵鸢的胳膊:“往后咱们在外是夫妻,在内我给你当丫鬟使唤,你只要别让我熬夜早起,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你瞧瞧你的胳膊,都瘦成竹竿了,你就放心让我打点你的生活,我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崔宜文说到做到,每天变着法儿地给赵鸢做补品,衙门里的人跟着赵鸢大饱口福,吃好了做事也更来劲,近乎十年没开张的衙门,竟神奇地运作了起来。

半月抓了三个偷鸡贼、两个偷香犯,一个卖假药的,外加一个无牒偷渡的和尚。

太和县总管事兼账房先生兼总捕头兼狱吏淳于终于难堪重负,前来向县令大人抱怨:“赵大人,牢房人满为患,不能再进人了。”

赵鸢也正头疼此事。前些日子在无相楼抓来的读书人都被关在牢房里,她的计划是办官学的折子递上去,就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以役代罪”,投身官学建设,再“因功受赏”,等到今年大赦时替他们转籍,往后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坐在官学里读书了。

她每天都会写一封奏折送去州府,至今没有一份奏折能走出陇右,创办官学的事没有苗头,她不能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牢里关着的读书人,只能自己收拾烂摊子。

淳于话还没说完,徐燕方又来求见。前几次她带着好吃好喝的来,都被赵鸢借故躲过,徐燕方是个聪明人,前几次求见,只是为了让赵鸢对她产生愧疚,目的是为今天的拜访做铺陈。她今日非见赵鸢不可,于是带上了高程的遗物。

赵鸢盯着手下呈上来的孤本,若有所思,神游了好一会儿才将它翻开。里面都是当年她离开太和县以后,高程写的随笔。

“小程的心愿,从来不是做大官,而是让天底下像他一样出身不好的孩子,有书可念。”

赵鸢已经预料到,今日无论徐燕方提什么要求,她都无法拒绝了。一来,她是个念旧的人,二来,高程所愿,是她所愿,亦是少年时李凭云所愿。

她合住高程的随笔,对徐燕方道:“请徐娘子开门见山。”

徐燕方在公堂走了一圈后,停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秋闱乡试刚刚过去,我们学馆送出了一个乡贡,眼看又要为来年秋闱做准备了,读书人的时间,耽搁不得。请贺县令放了他们和齐夫子,让他们早日回到书案前。”

“您口中的书案,有悖我大邺律法。我会放了他们,但他们不能再回无相楼。”

“他们吃喝拉撒都在无相楼,不让他们回无相楼,他们只能餐风宿露。”

“若是真心求学问道,何惧餐风露宿?除了齐夫子,我在无相楼抓了二十八个违律读书的贱民,这二十八人将全部充衙门徭役,至于他们读书问道一事,我自有安排。”

“你能让他们有书可读么!小赵娘子,你是女皇时期最有福分的人,可不是每个想读却不能读书之人,都有你这样好的福分,能够光明正大地求学问道。”

“我若心中没数,也不敢夸下海口。”

徐燕方将信将疑,可人在赵鸢手里,出了配合她,自己也别无它法。又过了半月,正停留在敦煌布道的佛使团前来太和县,于县衙大门口**。徐燕方想这赵鸢正事不办,成日故弄玄虚,不过作为一个佛徒,她不能错失这个大好的听禅机会,于是也去了县衙门口。

徐燕方临时被邻里绊住了,去的时辰晚了,佛使的身影没有见到,却看到一个眉心有流云纹、文士打扮的人手握一本《孟子春秋》,与前来听法的百姓探讨何为“仁政”。

竟是赵鸢!她查抄了无相楼的私学,却在县衙门口公开讲儒。

眼前赵鸢的身影渐与多年前另一人的身影重合,那人也是一卷书,一张口,便能让其它人虔诚聆听。虽说人分卑贱,可就连最下贱的囚犯,也能从先贤慧语中寻求顿悟。一个王权要靠不公来维持自己绝对的地位,可逝去的历史对每个继往者绝对公平。

赵鸢讲累了,便席地而坐。书卷在手,谁人管她是男女?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狂傲与谦卑并存的读书人。

人定黄昏,围坐在县衙前听**的百姓散去。天色看上去不大妙,果然黄昏还没结束,云层迅速聚集,一场雨不请自来,赵鸢双手抱在一处,甩着袖子在檐下踱来踱去,等人来送伞。

一双洁白皂靴映入眼底,仰头是一张淡然沉着的脸,赵鸢忙作揖:“孟老师。”

孟端阳停在门槛处,轻轻点头,“回去吧。”

赵鸢抬脚走向他的伞沿之下,头顶还没挨着庇护,一身影风一般冲出来,头上的朱钗摇摇欲坠,“赵大人,打我的伞!”

崔宜文用伞将赵鸢和孟端阳隔开,身子挤向二人之间,“你同孟先生是师生,哪有先生为学生撑伞的道理?”

赵鸢错愕一阵,崔宜文局促不安地打开伞,抱着她的胳膊拥着她进门,赵鸢扭头对孟端阳道:“孟老师,您也快进来用膳吧。”

赵鸢请来孟端阳、杨凤、长吉,为迁就他们,衙门开了专做斋饭的小灶。赵鸢陪着他们吃了几口清粥咸菜,便称饱告辞,出门就跑去淳于他们用膳的伙房房里找荤腥。淳于特地为她留了一根鸡腿,赵鸢抓着鸡腿啃的时候,孟端阳身影出现在伙房外。

赵鸢忙拿出帕子擦拭嘴角的油荤。

孟端阳道:“你吃罢了,我有话要同你说。”

为人子弟、下级,都怕先生和上官的耳提面命,赵鸢丢下鸡腿,追了出去:“孟老师请吩咐。”

雨点击打在伙房的草盖上,声响沙沙,长空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孟端阳从没想到赵鸢能离开长安,离开李凭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赵鸢一日千里地向远方奔赴,以至于他难以描绘如今的她。他背对赵鸢,负手观雨:“你来太和县一事,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赵鸢恭敬道:“我是不告而别,此事由李凭云向他们交代。”

赵鸢自从少年时遇到李凭云以后,骨子里的反叛被放出囚笼,孟端阳还和以前一样,习惯把这一切归结于李凭云。

“此事关乎到你生死名节,你怎可如此轻视?”

赵鸢向前一步与孟端阳平齐,“他娶我,是因放不下仇恨的执念,而我爹娘当初那般对他,也是出于他们的偏见愚蒙,他们的恩怨和我无关,不必由我来背负。”

“鸢妹,你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陈腔滥调,赵鸢讪讪一笑:“我明白,可是我的路已经走成这样了,回不去你们口中的正途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地步,我要让父亲母亲看到,谨辞做不到的,我能做得到。”

“你甚至从未见过谨辞,何苦同他争个胜负?”

“因为就算赵谨辞死了,父母待他也比待我更好!凭什么他能死于气节,而我要屈就于他们的规矩之下?”

孟端阳本是来劝赵鸢写信回家,却没想到她心底积压着如此深的怨气。父母亲缘,即是孽缘,不得意之人,总是会把对世道的愤怒发泄到最亲近之人的身上。他听着声,想了很多,还没想通,就听赵鸢道:“孟老师,此次请你前来,一是为了向我县百姓授业解惑,二是想请你帮我送一封奏折回长安。肃州扣押了我请办官学的奏折,我已走投无路。”

“你想以我的名义写一封奏折上书陛下?”

“正是。”

“地方修办官学,乃礼部当仁不让之责,你找李凭云,此事会容易得多。”

“今上放我离开长安,是因我与李凭云离心。若是借李凭云之手上奏,以今上的性情,定是杀我留他。”

“所以你与他离心,只是做给陛下的一出戏么?”

赵鸢十几岁时就对坊间风月传奇烂熟于心,岂会听不出孟端阳话里的私心。她伸手截断雨丝,雨珠坠在她手心,化作一片凉意。她对李凭云,恨归恨,思念归思念。原本与他相看两相厌,恨不得回到过去阻止年少无知的自己对他动情,可这些年过去了,除了李凭云,再没有第二个懂她的人。

若是李凭云在,定不会质疑她的决定,哪怕她是错的。

赵鸢忽然盯向孟端阳:“孟老师,你若在意李凭云,应当去找他质问,而不是用这些自以为是的问题来为难我。”

“你真是...”被赵鸢教训一通,孟端阳失笑道:“越来越难对付了。”

我可以非常好地完成的

我可以的

虽然调了两个收藏

以为我在乎吗

可我确实在乎

我真是个放不下的可爱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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