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火烧无寿城3

此行令淳于深感不妙,刚一出关,他就染上了风寒,赵鸢一个哈欠的时间,他连打数十个喷嚏。他们已经在无寿城正北的暗壕里等了七天,无寿城再没有动静,恐怕这个暗壕就是他的坟坑了。

淳于悲伤道:“赵大人,恐怕我大限将至。”

淳于这样的高手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压力倍增,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赵鸢却反常地平静。吃了睡、睡了吃,肉身的苦楚达到了极致,精神反而轻松了。

她气定神闲地同淳于说笑:“兄弟也好久没吃肉了,你若大限将至,不能可惜了你这身腱子肉,是不是?”

淳于腹诽,活着的时候给这位姑奶奶当牛做马,死了还要被惦记着身上这点儿腱子肉,他真是遇人不淑啊!

“那赵大人,可否只取我腰腹上的肉?其他地方疏于练习,恐怕肉质不好。”

二人瞎扯时,前方的探子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贼匪撤离无寿城了!”

赵鸢的哈欠被迫憋了回去,她两眼猩红地问到:“向何方而去?”

“向西北方向而去,恐怕是去寻找援兵。”

赵鸢饿了太久,头脑有些使不上力,淳于给她递来水袋,喝了口水,赵鸢缓缓道:“恐怕不是去求援,而是想引蛇出洞。”

在带兵剿匪一事上,赵鸢虽不能说擅长,可她的直觉敏锐,淳于不得不服。他认同赵鸢的判断,补充道:“此举是为了引诱我们西行。到了西边,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恐怕已经部下埋伏等待着我们,我们不能中计。”

赵鸢道:“淳于,你带着南边的兄弟们前去追击,势必阻断贼匪西去的道路。陆木生未必在这支队伍里,他们这是要用尽全部人马,掩护陆木生。陆木生一定还躲在无相城里,伺机离去,她要去找的,才是真正的援兵。”

赵鸢的决策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他们都认为这是歧天孤注一掷的举措,穷途末路之卒,最怕遇上勇猛无前的对手。赵鸢制定完夜袭无寿城的计划,原本要在安全的地方等候,可她看了眼东边,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抹去了自己的姓名,离开了故土,放弃了一切,她的结局只有两个,若是做不到一往无前,则只能死于卑怯。

“我随你们一起去。”

淳于率两千骑兵向西拦截,赵鸢身边还余千人,领头的是淳于带出来的徒弟,名叫黄旗。黄旗腰间总是别着一枚黄色的小旗子,急迫的时候,那枚旗帜飞来舞去。

“赵大人,前路凶险,刀剑无眼,你不可去冒险!”

“陆木生不好对付,你们若不幸失败,我势单力薄,早晚被擒。向前走,我才有生机。”她利落上马:“你不用担心我是个女人,这些年,哪一回剿匪我不是亲自出马?就连山西那一回,都有惊无险地回来了。比起在恐慌中独活,我更愿与你们一起上阵。我知道你们仍然把我当个需要保护的女人看待,所以这一次,我在前面,为你们开路。”

赵鸢不是个圆滑的上级,她的威信,是一次次愚蠢地以身涉险换来的。既然这世道不公正,那她就近乎极端地忠诚勇敢。

赵鸢将自己手里的人分为四拨,先锋只有不到百人,负责先入无寿城打探虚实,混淆试听,两拨东西夹击,她留守后方,指挥增援。经过一轮奋战,无寿城已在她囊中。

前方士兵来报:“贺县令,陆木生负隅顽抗,誓死不降。”

赵鸢无疑是敬佩陆木生的,她读过的书识过的人,决定了她钦佩那些宁站立而死,不肯伏低做小而活的人。她下令停止进攻,率兵入城,殊不知这一举措,将彻底改变她往后的人生。

她最后一分天真,彻底葬于无寿城。

无寿城的原始城郭呈圆形,这里最早是为达官显贵们养马的马场,刑罪之后,皆被发配此处服刑,随着被发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成了一个由马户、罪犯后人组成的部落。

当年那场饥荒之后,无寿城只剩陆木生一个活人,遍地死尸残骸,时任西州都护担心引起尸瘟,便命人在无寿城中央挖了一个千人坑,把尸体丢进去,一把火烧成粉末,风吹了十五年,死人的骨灰或已遍布天涯,坑中只留下一些未化灰的骨头块,同砂石融为一体。

陆木生将毡房的毛毡用绳索捆绑连成一张巨网,铺盖在千人坑上,再盖上层层厚沙,赵鸢夜间入城,以她的经验不足以辨出沙地里的陷阱,先行的兵马踩入陷阱,瞬间无寿城四角万箭齐飞,赵鸢他们只能往中央聚集,正落入陆木生的陷阱。

一网打尽。

千人坑深足十余米,落石飞下,无处可躲,马的哀鸣和人的惨叫,在大漠的风声中不值一提。

想活的人,在濒死之际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

赵鸢被乱箭射中了肩,情急之下,她拔掉嵌入肉里的箭,用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地方,大喊道:“让陆木生来见我,徐燕方死前有遗言要我转达给她!”

负责招呼赵鸢的是个胡人,他表示听不懂赵鸢的话,赵鸢闲来无事时学了两句胡语,她用胡语同对方交涉,对方仍是摇头不止。另一名黑衣人来通传命令,很快,无寿城里的贼匪全部撤离。

敌人走了,赵鸢他们只要爬出这个千人坑就能活下去!可是西北风的嚎叫如讨命的厉鬼朝她扑来,燃烧的箭矢借风势落入城中,风力助长了火势,不过须臾,滚滚黑烟笼罩在无寿城上方。

火攻之下,他们必死无疑。

赵鸢意识到歧天要对她斩尽杀绝,她愧疚地看向火海里挣扎的这些手下,还有崇玉借给她的兵...他们都是无辜的,因为她,他们将葬身关外。

幼年读西楚霸王乌江自刎,不懂项羽的决绝,如今自己身临路之悲,才终于感同身受。

愧疚和孤独,是万世难以摆脱的绝望。

赵鸢捡起一把掉落在地的陌刀,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执刀,羸弱的双臂根本抬不动,于无人处一次又一次练习,才终于提得动刀。她持刀从来只为立威,不为杀人,第一次用刀杀人,杀的便是她自己。

在她提起刀的瞬间,世间万物便弃她而去了。她脑海里不断回旋着一个声音,一个来自远方的的声音——

“纵使今我大邺,权宦专横,草菅人命,我赵鸢无惧无畏。我生为刀锋而非润玉,人道腐朽,我斩它腐朽;为狂流而非善水,天道不公,我与它争道。那些陈腐的旧道,终会礼崩乐坏,我赵鸢才是这个朝代的将来。”

正是这句话,支撑着羸弱的她走到今日,她以为自己忘了当初的种种,原来只是内化成了她的血肉。

扒开赵鸢这人刚正的外壳,里面只是一颗软弱的心。她压根儿没有远大的抱负,圣贤书上怎么写,父亲和陛下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当有一日父君的所为和圣贤书相冲突时,她又偷懒地依靠着李凭云。

她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自己”,如果不曾入仕,这辈子最大的理想也就是择一良人,嬉嬉笑笑度过此生而已。

她从不是刀锋,不是狂流,只是一个渴望太平、正义、平庸的人。

项羽自刎时念着虞姬的名字,赵鸢的功业不敢较之项羽 ,所以她的人生里没有虞姬这般温柔的存在,亦没有人能被她挂念。

刀刃对准了她的脖颈,身体被火舌卷起的黄旗扑过来,用最后的力气夺走她手里的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悲痛的眼睛用力地、死死地盯着赵鸢,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求生欲传递给她。

其实不必赵鸢自己寻死,浓烟侵入口鼻,没多久就腐蚀了她的意识。隐约中有人说:“兄弟们,赵大人给了咱们一条生路,今日咱们也要为她搭起一条生路!”

赵鸢已因失血过多和吸入浓烟昏厥了过去,在她昏迷之际,身负重伤的手下用自己的身体搭了一座人梯,把她送出千人坑...

千人坑里的火烧了整整一夜,人烧光了,火自然就灭了,可浓烟依旧笼罩着无寿城,在距无寿城六十里远的地方,陆木生遥望黑龙一般的烟海,对身旁的裴元尉道:“就算是天上的飞鹰,也逃不出这场大火。”

陆木生一把火烧死了近千人,裴元尉又觉得她危险,又觉得她迷人,他上瘾似得嗅着陆木生身上的血腥味:“阿笙娘子好狠的心啊。”

陆木生不习惯在人前同他亲密,她抽出匕首,抵住裴元尉的眉心:“离我远一些。”

裴元尉这花孔雀恨不得把二人的房事都抖出来,但又怕陆木生真的一刀刺过来,他举起双手向后退去,“昨日的追兵深陷流沙,你我现在已经安全了,去北凉王庭安排埋伏事不宜迟,待尘埃落定,我们再**一刻。”

陆木生脸色极其难看,眼看黄沙滚滚,一人一马从中穿越而来。马背之人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用胡语对陆木生道:“少主,追杀我们的官兵无一生还。”

杀这一千人,救的是千万人,陆木生心无波澜,直到这名属下又说:“昨夜有个官差说,他认得你,还说徐燕方娘子有遗言嘱咐于你。”

陆木生眉头蹙起:“那人长什么样?可看清了他的脸?”

手下回忆道:“样貌倒是有几分清秀,对了,我记得她的眉间有一朵云。”

眉间生流云,只能是贺乾坤...不,是赵鸢!陆木生低声呢喃道:“是她...”

裴元尉察觉她的不对劲,低头问道:“你后悔了?”

“不!”陆木生惊喊道,“她是害死徐娘子的人,她早晚会害死我们,她该死!”

裴元尉吹了记口哨,“那你怎生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陆木生的脑海里有无数个命令争先恐后,她不知道到底该听从哪一个。

说“不能留活口”的是歧天,说“要杀赵鸢必先杀他的”也是歧天。引蛇出洞是歧天的主意,所以害死赵鸢的人,不是她,可为何得知她死了,自己却只能感觉到失落?

陆木生跳上马背,刻不容缓地调转马头,裴元尉驾马追出去:“你去何处!”

“我去无寿城!你先带弟兄们去北凉王庭设伏迎接狗皇帝。”

裴元尉怕陆木生节外生枝,一把抓住对方劲瘦的手臂,“无寿城已经烧没了,你回去做什么?”

“我必须要见到她的尸体,她是个好官,要死的有尊严。”

“陆木笙!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不在你身边时,你与他发生了什么?”

陆木生甩开裴元尉的手:“你不会懂的。”

她陆木生是盗是匪,更是侠客。她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她答应了歧天要让贺乾坤...不,是让赵鸢活,那赵鸢必须得活下去。而且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希望她好好活着。她就像远在仕途的另一个自己,用正义的方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赵鸢要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陆木生语气铮铮道:“裴元尉,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

裴元尉咬牙道:“小爷那是让着你。”

陆木生异常固执,以前徐燕方还能劝动她,徐燕方一去,再也没有人能制止这头倔驴。裴元尉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的恩怨,我的承诺,与你无关。”

裴元尉狂怒嘶吼道:“他到底是谁!”

陆木生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剑锋落下时,裴元尉一缕黑发也随之掉落。她的身体向一侧弯去,将那一缕落发抓在掌中,而后淡淡道:“不顺我心者,与我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

裴元尉拦不住她。陆木生是个武痴,论起剑法骑射,天下少有人是她的对手。裴元尉对着她扬尘而去的身影大喊:“陆木笙,我等定你了!”

陆木生举起右手,裴元尉的那缕发随风而散,她的声音乘风而来:“多谢了,裴公子!”

二百章

真不敢相信写到了这里

感觉我吭哧吭哧存了好久稿,才存了不到两周的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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