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两相欠1

关于赵鸢抛出的问题,裴元尉散漫地回答道:“江淮海,是天下第一盗,在皇宫出入自如,是朝廷的通缉犯,女皇曾悬赏万金缉拿他,却仍被他逃脱。有人说他死在了禁军的埋伏之下,有人说他隐居塞外,他于刘皇室光复之战中,带领自己创办的扶云道支持刘皇室,并战死于长安城门,那位素有观音之称的李侍郎为他写下‘侠骨义胆’的悼词’,江湖之辈,谁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你要问我认不认得他,我当然认得。”

“扶云道和歧天所行都是劫富济贫的义举,而江淮海又曾在边境生活,江淮海,他是歧天么?”

裴元尉支起腿,左眉挑起:“你问错人了,我不是歧天。”

赵鸢道:“那你为何弑君?”

“那是阿笙要做的事,我喜欢她,所以,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赵鸢暗道,好一个痴情的疯狗。

她揉了揉还伤势未愈的肩头,“歧天弑君欺贫,用伪造成信仰的谗言害死徐燕方和陆木生,你虽不是歧天,却是调查歧天唯一的线索。待助我破获歧天之后,我就放你自由。”

“赵鸢,你和我们这些庶出不一样,你是高门世家嫡出,不好好当你的世家千金,非要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浊世里,你图什么?”

“图一个安稳。”

裴元尉捧腹大笑:“安稳?你跟我说,你图安稳?”

“我是朝廷官员,朝廷和百姓的安稳,才是我的安稳,”

赵鸢有几分落寞地转身,吩咐牢房门口的林芫道:“先将他关在这里,等我传信回来。”

林芫道:“我能陪你一起去长安么?”

赵鸢不问为何,而是斩钉截铁道:“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陪你前去?我不会拖你后腿,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赵鸢向后靠坐在凭栏上,“你走了,咱们太和县怎么办?你兄嫂间接因我而死,你不曾怪我,还愿意陪我欺世盗名,我已对你感激不尽。”

“我不要你对我感激,我只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不论是我兄嫂,还是我自己,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和你无关。”

“小林娘子,不要成为我,也不要靠我太近,我是不祥之人,你能承担得了后果,但我承担不了。”

赵鸢一席话让林芫断了随她回长安的心思,护送长吉回长安刻不容缓,赵鸢只带了淳于一人。离开长安的路有千山万水,回到长安似乎不过朝夕之间,他们甚至比送刘颉遗躯的队伍更早抵达。

孟端阳带着长吉和杨凤去了梁国公在长安的私邸,赵鸢未曾卸下风尘,就随父亲去了梁国郡主的坟前祭拜。

因谨辞之死,赵邈夫妻二人隔阂诸多,不见情深,梁国郡主卧病在床时,赵邈也是忙于新法,无瑕陪伴。赵鸢从不知父母之间有情,直至看到母亲墓前的斜插的一朵小黄花。

“我与你母亲相识时,是寒门书生,尚未功名加身,第一次私会,买不起簪子,只能摘下路边的花插在她的鬓间。”

他能告诉赵鸢的,也只有这朵小黄花的来历。这一辈子是如何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只为了不让别人指点是她下嫁,为了给她比郡主更高贵的身份,他只字不提。

祭拜完母亲和兄长,赵鸢同父亲站在烈阳底下,忠叔命人送来遮阳伞,同时带来裴家祖母已抵达梁国公私邸、看望长吉的消息。赵邈遣退仆侍,赵鸢接过伞,为父亲挡着炽烈的阳光。

“鸢儿,眼下有一桩急事,满朝上下,只有你能做成。”

赵鸢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父亲终于承认我比得上阿兄了。”

“从今以后家中只剩你我,你是唯一能继承我衣冠之人,头要抬高,看向黎明苍生。”

赵鸢正色道:“请父亲吩咐。”

“长吉和太子,只能二选一。你舅父和裴家的兵力占半壁江山,长吉必胜无疑。”

“父亲想让我劝皇后和太子放弃皇位?”

“不,是让你救他们一命。皇位之争从来不是成王败寇,而是你死我活,此时就算皇后退让,未必能保他们母子周全。”

“舅父同裴祖母固有手腕,当也不会对妇孺下手,父亲多虑了。”

“你在朝廷多年,可有人对你心慈手软过?权势面前只有强弱,没有妇孺。”

赵鸢:“父亲,我不明白,您...到底是帮谁?”

赵邈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为父是朝官,而后为人,先事贫弱,后事亲友,权谋之道,从来同咱们赵家无关。”

赵鸢会心一笑:“我亦如此。”

“现在皇后和太子、嘉贤殿下还有一众东宫大臣被囚东宫,将老弱妇孺占了个尽。你舅父的兵马和逐鹿军同守东宫,应当是在如何处置东宫一事上产生了分歧,你以劝太子退位的名义进入东宫,务必劝服皇后和东宫大臣,性命大于一切,我会尽量说服你舅父,让皇后母子远离长安。”

无人比赵鸢更希望昭哥母子好好活下去,这是她欠他们一家的,是她命中注定要渡的劫。

时值暮春,东宫里的枝叶爬出宫墙,明明是欣欣向荣的景致,一想到那些冰冷的壮年铁甲包围的是一群老弱妇孺,赵鸢对这世道不禁失望。

她总是习惯于在失望中抽丝剥茧地寻找希望,可是希望就如春蚕的化茧,一去不回,

今日的东宫守将是裴家阿元,众所周知赵鸢已死,她活生生的出现在阿元面前,阿元擦擦眼睛:“赵...赵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鸢一袭白衣,面容消瘦,她配合阿元的震惊,悠悠道:“阴曹地府呆久了,想念人世了。”

阿元吃惊的捂住嘴,六神无主,赵鸢粲然一笑:“放心,我是活的。”

她带着裴家祖母的手谕而来,阿元忙道:“赵娘子,随我来。”

阿元带赵鸢去见皇后的途中,吐露道:“赵娘子千万别以为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在这里欺凌孤儿寡母,皇后绝非等闲之辈,她为见陛下遗躯,以绝食相逼,我们看着她,也是提防她做傻事。”

现在满朝文武世族都知道皇帝死了,可是一日不见遗躯,不发讣告,就没人敢说皇帝死了。

赵鸢道:“皇后与今上同甘共苦,伉俪情深,听闻谣言,想见今上一面,不过人之常情,怎到了你口中,像是她冥顽不灵似的?”

阿元左右张望一番,确认了四下无人,小声问道:“赵娘子,陛下到底驾崩了没有?现在小道消息都说是李侍郎护驾不力,害陛下遇刺的,你是他...亡妻,可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赵鸢心中自嘲,阿元还真是问对了人。她无法回答阿元的话,更因此产生疑问——刘颉遇刺时,李凭云为何不在御前伴驾?

他神机妙算,难道算不准肃州危机四伏么?

“你也说是亡妻了,他的事我岂会知道。”

阿元见赵鸢不愿提此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二人:“赵娘子回来的正是时候,裴都护遇难,夫人的娘家北凉号召诸藩族向朝廷讨要说法,侯爷和夫人大吵一架后,便搬出去住在外室家中,留夫人和老太太二人相看两相厌,家里成天鸡飞狗跳,您回来了,或许能劝侯爷回家,缓和缓和他们的关系。”

赵鸢没有细究此事,毕竟裴瑯混蛋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厮骨子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朝事有巨大的家业和睿智的老祖母护着,孩子有沮渠管教,他年岁越长,人越发糊涂。

皇后母子和东宫辅臣被分别关押在两个院中,日常生活倒是没有威胁,依旧享有皇室和大臣的待遇,只是森严的持刀侍卫隔在两院之间,严禁辅臣接近皇后。

阿元说:“赵娘子,你是自家人,我就同你直说了,咱家老太太心肠慈悲,给诸家下令,只要辅臣有离开东宫的意愿,就能放他们出东宫和家人团聚。但这帮人,简直油盐不进,任我怎么劝说,也不愿回家,您能不能帮个忙,劝劝他们,没有什么比阖家团圆更重要。”

东宫的每一位辅臣都是李凭云亲自挑选,甚至是他上门拜访求来的,此时方可见其深谋远虑。

赵鸢道:“你们大刀长枪地威胁,他们都不愿回家,我能做什么?辅臣之首郭秦,这老顽固,在当年陛...女皇主张女子入仕时,不顾砍头的危险也要反对,我去给他说教,何德何能?”

阿元开始摸不清赵鸢的立场了,按理说,长吉的命是她救的,如今要扶持长吉登基的梁国公是她的亲舅父,她当然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难不成...她还在为情所困,要为李凭云孤注一掷?

赵鸢立场模糊,阿元没有把裴家要对李凭云的处置告诉她,将她送到东宫门外,行了抱拳礼,吆五喝六地离去。

嘉贤正是学跑的年纪,穿着虎头鞋在地上窜来窜去,昭哥担心他摔倒,只能站在台阶上干着急。曾经昭哥也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因为赵鸢,小小年纪瘸了腿,没了父亲。

昭哥不知大人们的恩怨,看到赵鸢,高兴喊道:“鸢姐!”

听到这一声“鸢姐”,在屋中给嘉贤纳鞋底的皇后茹娘冲出来,母鸡护崽似得将嘉贤从院中抱起,又把昭哥护在身后,她警戒地看向赵鸢:“你来做什么?”

赵鸢朝她下跪,茹娘见她只有一人,把嘉贤交给昭哥:“带你弟弟进屋去。”

待两个孩子跟着宫人进了屋,她一个大步跨到赵鸢面前,“朝中谣传陛下驾崩,可是属实?”

赵鸢点了点头,默认了此事。不过一瞬,茹娘眼里的悲哀转变成了刚毅:“是陛下光复了刘姓,我儿是陛下册立的太子,是一国储君,你们谁都别想欺负他!”

赵鸢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不过是在强撑着,她从容不迫道:“皇后娘娘,臣有两句话,一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二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茹娘痛吼道:“你可亲眼所见陛下遗躯?未见陛下遗躯,谁敢谣传陛下驾崩!”

赵鸢没有时间心虚,救茹娘母子迫在眉睫,她一语中的:“只要陛下的遗躯不进长安,长安的世家大族们就能颠倒黑白,不认陛下宗室皇位。”

茹娘大喊:“李凭云呢?他是如何辅佐陛下的?”

赵鸢道:“恐李大人自身难保,皇后娘娘,您信我一回,我虽无力力挽狂澜,但一定会竭力护你们母子平安。”

“我凭什么信你!当初我就是信你是个有善念的女子,跟那些自大自负的男人不一样,才把昭哥留给你!”

旧怨不是清了,而是隐匿在人心深处,伺机爆发。

赵鸢素来看得清自己的使命,她冷静劝道:“皇后娘娘,待太子在皇位上高枕无忧之时,您可以砍断我一双腿来泄愤,但此时此刻,我是你们唯一的依靠,请您三思。”

赵鸢身上那股近乎蛮横的刚直和她近乎愚蠢的忠诚,茹娘亲眼见过,她嘴唇颤动,看起来犹豫不决,赵鸢知道自己离说服她只差一步,这时却听院外撕心裂肺一声:“皇后娘娘,家国重事,不可轻信宵小女辈!”

赵鸢转头看向院外,侍卫陌刀横向,一名老者跪在刀下。

茹娘马上对赵鸢说:“郭卿也是担心我们母子,你快让他们收回刀!”

东宫臣虽对太子忠心不二,但主事大臣年岁高,整个东宫班子行事难免古板迂腐,只怕最后回来个“士可杀不可辱”的结局。赵鸢只有一张口,辨不过东宫大臣们,眼下最有效之策,唯有威逼。

她跪在地上,目似狼鹰坚定:“皇后娘娘若不听臣一言,臣立马下令杀了郭秦!”

“我...本宫...本宫听你的,你不要动他们。”

赵鸢终于松了口气,茹娘请她进屋谈话。待赵鸢说完自己的主意,茹娘不可思议道:“你要本宫装疯卖傻?”

赵鸢道:“太子和嘉贤二位殿下,是皇室血脉,对他们下手多有顾虑,可皇后娘娘您不一样。”

茹娘倒不是怕死,可是一想到自己死后,昭哥一个跛儿,嘉贤尚年幼,她如珠似宝的孩子将成为豺狼虎豹的猎物,她不能放下任何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赵鸢,这时你本可以置身事外,不论昭哥是否能登基,都于你无害,你为何帮我们?”

“当年我被囚于晋王府,饿到两眼发昏,您曾暗中施饭于我,或许那时您救我,就是为了今日让我来报恩的。”

茹娘两眼懵怔地看了赵鸢半晌,道:“当年救你的是李凭云,不是我。”

“他以王爷恩宠利诱于我,你跟我无关紧要,我只需让人偷偷给你送个馒头,就能得到王爷恩宠,何乐而不为?”

“我残杀刘皇室,罪有应得,陛下登基后,亦是您慷慨留我一命。”

“你以为,我儿子因你变成一个跛子,我不想将你千刀万剐吗?”茹娘咬牙切齿道,“李凭云在我面前发下血誓,承诺我只要放你一命,他会不遗余力扶持昭哥登基,你赵鸢的一双腿,甚至你的性命,哪比得上我儿子的前程。”

赵鸢看到自己那自以为是的骄傲在一点点粉碎,愧疚和遗憾,种种情绪试图占据她的心头,可为时已晚,她的心门紧闭,这些试图伤害她的情愫压根儿难以侵入她的心。

她向皇后福身,沉着道:“皇后娘娘,就算不是为了报恩,臣也不能看着大臣们的爪牙冲向孤儿寡母,臣帮的,不是您,而是曾今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我若三番四次过来,会引起怀疑,您若愿接受我的帮助,只需让所有人都以为您疯了,届时我自有办法送你们出长安。”

茹娘似乎还在动摇,赵鸢一字一顿,狠厉道:“您晚一天,我就杀一个东宫辅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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