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树荫分割开的光线穿透而来,像开刃的刀锋般径自扎入徐葳的皮囊。
令他遍体生寒。
入鼻是黑煤的烟气,如影随形地盘踞在周围,经久不散,听筒那边的哭嚎声仍在继续,“这下全完了,全是褐煤,品质最次的褐煤...”
徐葳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将听筒攥得咯吱作响,一年前开始筹划煤矿项目,从设备采购到各项手续审批,他和合伙人跑断了腿,投入整整两亿资金,当初专家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处矿藏至少是优质烟煤,储量惊人,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竟是毫无价值的褐煤。
“已经......开采了多少?”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电话那头传来的数字让他的瞳孔充血,眼前浮现出债主们狰狞的面孔,此刻都化作毒蛇,正顺着电话线朝他吐信。
听筒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合伙人嘶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咱们被人做局了...勘探报告全是假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深层确实有煤,但储量连预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其他区域......全是沙土和岗岩...”
徐葳双侧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地质专家,想起拍着胸脯保证的中间人,还有那份盖着红章的勘探报告,原来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冰冷的汗珠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浸湿了衬衫。
“我马上回去。”
徐葳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回矿区,煤渣在皮鞋下咯吱作响,还没等他喘匀气,十几个满脸煤灰的工人就围了上来,像一堵移动的黑墙。
“徐老板。”领头的矿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煤渍,“三个月的工钱,今天得有个说法。”
汗臭和劣质烟草味混着扑来,人群越围越紧,不知谁踢翻了地上的铝饭盒,剩饭混着煤灰滚到他锃亮的皮鞋边,这些人分明是轮班蹲守,就防着老板连夜跑路。
徐葳猛地刹住脚步,眼底烧着两簇暗火,喉结滚动间爆出一声怒吼,“差不了你们的。”
尾音突然拔高,在矿区空旷的钢架间撞出回响,“都给我滚回去干活!”
工人们被这声暴喝震得集体一颤,纷纷让开一条路。
徐葳刚松了半口气,后头突然炸开一声嘶吼,“隋老板带着会计从后门跑了!”那声音像把钝刀,生生劈开了矿区浑浊的空气。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老林头一把扯下安全帽,露出发茬花白的头皮,吼声震得钢架簌簌落灰,“张子,原子,周大,给我把徐老板盯死了。”
三个壮实矿工立刻呈三角阵围上来,沾着煤渣的胶鞋在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
两伙人瞬间散开,徐葳抄起墙角的铁笤帚就抡,笤帚头在空气中划出啸鸣,他当年在街头混出来的狠劲全使出来,一个弓步上前,笤帚杆重重砸在张子肩膀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三个矿工从不同方向扑来,徐葳被张子一个抱摔按在煤渣地上,粗糙的煤粒硌进他脸颊,“按住他。”
有人吼着递来捆设备的粗麻绳,办公室里,张子用膝盖顶着徐葳的后背,手上系着死结,这个平日寡言的矿工眼睛通红,声音哑得不像话,他扯了扯绳结确认牢固,“我老娘住院就等着交钱呢...你们他妈还是人吗?”最后半句突然拔高,此刻眼球布满血丝。
“放你娘的屁。”徐葳猛地挣动被捆住的手腕,麻绳勒进皮肉里渗出几道血痕,他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老子什么时候…”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喉头,“...等等,你说几个月?”
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原子用沾满煤灰的指甲敲着铁皮柜,每一下都像敲在徐葳太阳穴上,“装得真像啊徐总。”
他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三个月,整整九十天,隋老板每次都说等徐总回来就发。”铁皮柜被踹得哐当巨响,“你们他妈的唱双簧呢?”
徐葳突然想起合伙人那些含糊其辞的财务报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可捆在身后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不是气的,是突然窜上脊背的那股寒意。
他负责在外面跑各种手续,而隋天翼负责矿上开采,结果工人三个月工资没开?账上应该还有好几千万。
钱呢?
不一会儿,老林头带着人回来,脸色铁青,眼里压着怒火,“妈的,姓隋的孙子跑了。”
他转身拖了把椅子,重重地坐在徐葳对面,声音阴沉,“会计也跑了,徐老板,我们的工资,你打算怎么给?”
徐葳低头瞥了眼身上的绳子,声音冷得像冰,“给我解开。”
“得罪了,徐老板。”老林头盯着他,这会儿反倒冷静,摇了摇头,“但现在,还不能放你。”
徐葳简直想骂娘,这群蠢货,他强压着火气,冷声道,“我给隋天翼打电话,让他回来给你们发工资。”
他的语气太笃定,加上工人们平时对这位老板行事作风的了解,老林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信他一次,但老头儿也不傻,挥手让工人们全堵在门外,自己死死盯着徐葳的一举一动。
徐葳懒得管他那点防备,隋天翼是他费尽心思挖来的合伙人,按理说绝不可能背叛,可电话拨过去,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徐葳指节捏得发白,那头才终于接通。
“隋天翼!你他妈带着会计跑哪去了?”
徐葳一开口就压不住火气,他向来是个急性子,最恨别人遇事就躲,有问题说问题,跑什么跑?
“徐葳,这矿我干不下去了。”隋天翼的声音出奇冷静,“账上钱连我当初投资的本都不够,会计刚算完,你还倒欠我八千万。”
电话那头,隋天翼语速飞快,像早就打好腹稿,“知道你拿不出钱,就那套房子值点钱,我已经申请冻结了,劝你也别想着跑,在幡京这地界,收拾你,我有的是办法。”
说完挂断电话,徐葳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娘养的...”
营业执照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当初要签股东协议时,隋天翼正好在外地出差,这事就搁下了,现在想来,那王八蛋怕是早就算计好,煤质好,大家一起分钱,出了事,全得他徐葳一个人扛。
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突然咧嘴笑了,真他妈讽刺,道上混了半辈子的人,居然被个生意人耍得团团转,这些年拼命洗白,就为堂堂正正做回正经生意,结果倒好,不光赔得底儿掉,连最后那点遮羞布都让人扒了个干净。
视线扫过围在办公室外的工人,一张张黝黑的面孔上写满焦灼,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矿上,工人的血汗钱比命还重。
老林头往前逼近一步,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跳,“徐老板,今天不见着工资,您哪儿也去不成。”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已不是商量,而是最后通牒。
徐葳单手撑在办公桌上,窗外飘来的煤烟呛得他眯起眼,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老刀,借一百万,三分利,马上送矿上。”
徐葳站起来拍打掉衣服上的脏灰,气定神闲的安排,“叫出纳来。”他声音很稳,“钱不多,但够发工资,愿意留下的,把井底那批煤给我运上来,想走的…”他顿了顿,从裤兜开始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现在就能结账走人。”
老林头转头和几个工人低声嘀咕几句,“徐老板,我们几个商量好了。”
“只要不欠工资,我们就干。”
徐葳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老林头肩上,“行,今天不下矿了,开完工资休息一天。”
晚上将近十二点才回家,在别墅区的独栋,门上贴的封条,徐葳嗤笑一声,搞的挺像那么回事,啪的撕下来扔地上,推开门进去。
先洗个澡,出来煮把挂面对付一口,拿起来计算器估算,开采出来的煤大概能卖点钱,将将够把开工资的高利贷堵上,还有隋天翼那边,他肯定不能认那八千万,那个狗娘养的总共就投了一个亿,账上应该还有两千万,他这栋别墅也得值个五百万,还有他个人借款加起来也有五千万了,仰面躺在沙发上,闭眼思索出路。
结果啥出路也没有,全堵死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天刚蒙蒙亮,防盗门被踹开的巨响迫使徐葳从宿醉中清醒,三个黑衣壮汉已经像铁塔般压到床前,领头的揪住他头发往茶几上重重一磕,他眼前顿时炸开一片金星。
冰凉的金属物件抵住他拇指时,徐葳才看清那是盒印泥,鲜红的手印在借款合同上洇开,像道新鲜的伤口,隋天翼的签名早已端端正正躺在甲方栏,这王八蛋连演戏都懒得演全套。
“记住,见你一次。”保镖的皮鞋碾在他肋骨上,咔吧一声脆响,“打你一次。”
徐葳被扔出别墅,吐出口血沫,眼神阴鸷,好得很,既然要玩黑阴的,那他就该好好教教隋天翼什么叫真正的阴。
屋漏偏逢连夜雨,拖着痛极的身躯往车库方向去,临到车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徐葳没忍住一拳砸在引擎盖上,隋天翼,老子跟你没完。
车钥匙还在别墅里,徐葳干脆用拳头把车窗砸碎,从里面拿出来备用钥匙开走,路上颠簸,疼的他面容扭曲,随便在小诊所里买的药,裤兜里只剩下十块钱,买包最便宜的烟坐在马路牙子上抽,抽一口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愣是把这一盒都抽完了。
徐葳没处去,只能回矿上,老林头见他这样挺同情的,“账上不是还剩钱吗?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死不了。”
老林头叹口气,“这矿真不行了?”
徐葳打算在办公室里将就将就住,让工人搬来一张单人床,被褥啥的有没有都行,“不行了,挖不出来煤。”
“徐老板,之前真是对不住,你别往心里头去。”老林头身上手上还都是煤灰,挺愧疚的,“我替张子他们跟你道个歉。”
说的是动手的事,徐葳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单人床上,这铁床够单薄的,吱嘎吱嘎的响,“多大点事,过去了。”
老林头笑出声来,“徐老板,要是不嫌弃,一会儿我家那口子送饭来,让她多给你做一份。”
“行,谢谢老嫂子。”
等人出去,徐葳才把衣服脱下来,全身一片片的青紫,尤其胸口最严重,遭不住的咳嗽两声,又咳出来两口血,真他妈的要命。
把药涂了,吞下止疼片,躺床上昏睡过去。
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叫他,徐葳想醒,但就是醒不过来,身体沉重的像沉入大海,冷不丁叫出声,手臂一撑,刺眼的光线让他闭上眼,过了会儿,适应后才又睁开,旁边的喧闹声一起涌入。
“医生,你快来看看,我家老爷子怎么又吐血了?”
“护士,你快点。”
“爷爷,你别死,你别丢下我们。”
旁边床的人吵的徐葳头疼,他穿的还是自己衣服,低头穿上鞋,起来朝着外面走去,想了想,折回来到医生办公室。
“你是昨天送过来的那个病人吧?”
“对。”
“年轻人别逞凶斗狠,喏,你肋骨都折了,有一块小骨头扎入肺子里,得赶紧做手术治,诶?”
“喂,你别走啊?还得住院呢?”
啪叽,落地成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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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创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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