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了很久，高瘦的身子到后来犹如风中飘零的柳絮，到后来连站住都有些困难了。但他也不知想要去哪里，即便如此，坚持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只小橘猫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娇小的身躯到后来也有些颤抖。偶尔一声细弱的喵呜，前头的男人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苏遇白和薛九卿也跟着，只是没有靠得太近。

一人，三只猫穿过乱葬岗，小树林，走过乡间小路。眼看着走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年轻男人孱弱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轰然倒下去。

不远不近的小猫咪吓得瞬间炸了毛，小身子弓起来，背上的毛根根竖起。它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它才喵呜喵呜地叫着靠近。

男人没有昏迷，但意识也已经不大清醒。他手里还攥着枯树枝，脸磕到了石头，满头的血。

“呵，”苦涩的一声笑，他颤抖地忍住了痛吟，“呵呵……”

瘦骨嶙峋的身体趴伏在地，昨日的大雨，地面依旧泥泞不堪。索性他的衣裳已经脏得不曾样子，多一点泥泞也无碍。男人似乎克服了障碍，坦然地倒在泥泞里。

耳边小猫细弱的叫声时断时续，男人就这般趴着，将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伸了出去。

小猫咪不知发生了什么，蹲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许久，似乎被鲜血的味道吸引，鼻尖嗅了嗅，脑袋伸过来舔舐起来。

血肉的香甜令小橘猫沉迷，它开始只是轻轻舔舐，渐渐的吃相凶残。

男人也不在意，手搭在地上任由它舔。

小橘猫的身体实在是脆弱，又或许男人的血肉有些什么。它只舔了一会儿，眼睛便熏熏然眯了起来。似乎是醉了，小橘猫身子摇摇晃晃。四肢小爪子攀着男人的衣裳，钻进了他的颈窝。整只猫蜷缩成一团，靠着他的颈侧又睡了过去。

苏遇白和薛九卿此时也到了，一黑一白两只猫就躲在石头后头的草丛里。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似乎他俩不存在似的，透过满脸的污浊凝视着小橘猫。慢慢地，他闭上了眼睛。

跟了一天一夜，不管是人还是猫，都累了。

苏遇白打了个哈气，眼睛有些花。一旁的薛九卿被他哈气传染，涕泗横流。

两人默默对视，无言的沉默。

苏遇白：“……”再也不羡慕姓薛的穿波斯猫了，没人照顾真的太埋汰了！

薛九卿：“……”他也不想这么埋汰！

虽然埋汰，不吃不喝跟了这么久，苏遇白有些顶不住。他举起两只爪揉了揉眼睛，感觉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往下。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眼皮往下坠……

等他再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倒在泥地里的男人不知何时靠在了村尾的树后面，身上的衣裳破烂得比烂抹布还寒碜。头发乱糟糟的打结，蚊虫绕着他的身子嗡嗡地恼人。他一腿支着一腿展开，血肉模糊的那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脑袋勾垂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些微的起伏，都以为他死了。

那只小橘猫不知去向，村庄里有遥远的喧嚣。应当是有人的。远处的田里有人在劳作。只要抬头，必然能看到这棵树下半死不活的年轻男人。但这个村子的村民似乎对死亡视之平常，无数个身影在眼前晃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看，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

“……这村庄怎么回事？人心未免太冷漠了，”苏遇白心里难受，“就算不想救人，看一眼总可以吧？”

薛九卿心情也有些沉重，冷冷道：“谁知道呢。”

就在两人说话，男人身前的草丛突然扑簌簌响起来。

一黑一白两只猫耳尖一抖，眼睛瞬间变成竖瞳。就看到草丛里转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小东西。是小橘猫。小橘猫不知去了哪里，本就杂色脏的毛脏得仿佛泥地里打滚似的，一块一块地结了块。身上还有些暗红的痕迹，以苏遇白的眼力，是伤口。

它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跌跌撞撞地爬到男人的身前。昂着小脑袋将死老鼠放到了男人的面前，喵呜喵呜地叫着，企图叫醒男人。男人一动不动，它又试探地往他身边爬。

男人一动不动，本以为他是昏迷的，却听到沙哑的男声有气无力地传来：“你给我作甚？我养不了你……”

小橘猫听不懂，顶着脏兮兮的脑袋拱他的手：“喵呜喵呜喵呜……”

男人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

小橘猫有些着急，拱他手没反应，它又用爪子扒拉了两下他。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男人轻声道。

小橘猫：“喵呜喵呜喵呜……”

男人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小橘猫见他不动了，细弱地哼了两声。小身子攀在他身上，在他的腿边蜷缩成一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边红霞遍布，天色也渐渐从明至暗。村子里劳作的人扛着锄头从田野回来，三三两两地路过村尾，自然都看到了树后头生死不知的人。没有人过来搭把手，甚至好几个看到都拧着眉头朝树边的男人吐了一口唾沫：“真晦气！”

男人身子颤了颤，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眉眼笼在阴影里，消瘦的脸颊已经不止是凹陷，而是形销骨立。他高大的身体弓着，破烂的衣裳挂在身上，仿佛挂在了空架子上般空荡荡的。逆着光，男人那消瘦的眉眼阴森得令人发憷。吐唾沫的人不敢久留，扛着锄头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小橘猫又不知所踪，一黑一白两只肥硕的猫蹲在树前的石头上，没有一人驻足。苏遇白此时肯定，他跟薛九卿似乎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里。也就是说，他们俩又处在无人发现的幽灵状态。

薛九卿舔了舔爪子，漂亮的猫脸映着晚霞，剔透的异瞳仿佛两颗宝石。他斜着一双眼看着睡眼朦胧的苏遇白，语气莫名嘲讽：“睡醒了？”

“……怎么？我不能睡觉？”苏遇白令人听了不爽。

波斯猫从石头上跳下去，迈着优雅的猫步转了两圈，伸了个懒腰：“随你睡。”

苏遇白：“……”

两只确定了自己不被人发现，也不再继续躲着。苏遇白也从石头上跳下来，刚要伸懒腰，身后的草丛又一次扑簌簌地响。

扭头一看，钻出来个更脏的小东西。

还是小橘猫。它嘴里叼着一只咬断了脖子的麻雀，有点大，走起来头重脚轻。眼看着它走一步，脑袋栽下去。再走一步，脑袋再栽下去。

就这样一走一栽地走到男人的跟前，将那只麻雀放到了他眼前。

男人仿佛枯树一般死掉，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橘猫颠颠儿地靠近，嗅了嗅。细嫩的嗓子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渐渐凄厉。它几乎咬住了男人的衣袖，疯狂地挠，喉咙里的叫声越来越惨烈。一动不动的男人才终于抬起了手。他手摸了摸小橘猫脏兮兮的身子，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我不吃，你吃吧……”

小橘猫听不懂，它咬着男人的袖子，将他的手往麻雀尸体跟前拖。

“喵呜喵呜喵呜……”

也不晓得小家伙怎么突然那么大力气，不到棒槌大小的小身子居然试图拖动成年男子的手臂。男人的手没有摸麻雀老鼠，只是将另一只手腕伸到小橘猫的嘴边。

鲜血的味道是如此的香甜，小橘猫耸了耸小鼻子，没抵住美食的诱惑。

不过这回它倒是克制，只舔了几下便扭过脑袋。无论男人再怎么将手塞到它嘴边，它都不吃了。不仅如此，未表拒绝，后爪子蹬了一脚男人的手腕。

那一脚看似轻飘，居然将男人的手腕蹬得砸到一边。

苏遇白一愣，目光不期然与薛九卿对上，两人眼里是同样的惊诧：“小猫的身体是不是好了？力气好大。我记得它原先连爬都爬不起来，声音细得随时都能夭折。”

“确实是身体强了很多。不仅仅体质增强，连捕猎动作都敏捷了许多。”薛九卿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这男人是什么人？”

苏遇白突然有个脑洞，他胡说八道：“这男人该不会是什么神仙，犯了错，被罚下来陨落？虽然身体衰竭，但血肉依旧是少见的灵宝，吃了能强筋壮骨？你觉得呢？”

薛九卿眉头皱起来，虽然猫脸上看不出来。

两只猫意识到抓到了什么线索，再看向那枯树一般的男人心情就不同了。

一一晃儿就几天过去。

小橘猫每天都会出去捕猎，有时候很久，有时候很快。每回回来，嘴里总是叼着小动物的尸体。

第一天是老鼠。

第二天是麻雀。

第三天是青蛙。

第四天是蚂蚱，蟑螂。

第五天是蛇。

……

虽然男人一个也没动过，但小橘猫锲而不舍，从未停止。

直到某天，村尾这里意外路过一个矮个子的瘦黑汉子，终于奄奄一息的男人被人注意到了。

那汉子个头矮小，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裳，赤脚，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路过的时候两手抱着后脑勺，仰着头，正一摇一晃地哼着小曲儿。

“李二蛋，又从哪里快活来？”田埂上刚好上来一个庄稼汉，扛着锄头，“看你这边走边唱的，看来是在哪儿发财了？”

叫李二蛋的瘦黑汉子嘿嘿一笑，搓手：“走了狗屎运，发了一笔横财！”

“哟，发横财了？”庄稼汉笑得酸溜溜的，“在哪儿发的？给哥哥我说说，我也去碰碰运气。”

“嘿你这人！”李二蛋脸一黑，不高兴，“哥哥我发财的地儿能告诉你！瞧你成天泥地里睡不醒的还做得那美梦呢！干劲儿地给老子边儿去！”

说着，李二蛋脚尖提到一个什么东西，踉跄地差点摔倒。

他左棱叉右棱叉，好半天支棱地站稳，瞧见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和一只猫，顿时就来火。李二蛋在李家村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旁人不招惹他，他还害人呢。这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绊他，当下抬腿就给一人一猫一脚踹。谁知他这一脚还没踹出去，那看起来没钵大的脏东西当即跳起来，给他脸上就来了一爪子。

李二蛋哪里想到这猫这般凶悍，没成想，一双眼睛被抓了个正着。

他捂着眼睛，当下就惨叫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小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抓瞎你的眼睛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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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穿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