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通敌第二十三

赢获酒醒后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一大清早起来,顿觉神清气爽,委实是一夜难得的安稳,是这么久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了。

他胡乱地揉了揉眼睛,向四周望去,脑子里似乎有些断片。记忆中的他尚在酒肆喝得醉死当涂,那一片昏黄的灯火氤氲在他眼中,江楚和秦冥还是经他笑过目送归去的。彼时只剩他与苏汜一人,那这太子也不像屈尊降贵扶他一把的样子......那也不能梦游回皇宫的吧!赢获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些,随即心中一顿。

他心里想的是,苏汜那小姑娘家家的身板,那么单薄,哪堪得起一番烂醉如泥的他倾轧起来?赢获一掀被子端正靠在一旁,自忖道,如若真的如此......如若真的如此,他脑海中诡异地浮现了一幅画面:那一片月波粼粼下,自己无赖地靠着清秀俊逸纤尘不染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把嫌弃推过,无奈自己死缠烂打,冰清玉洁的太子殿下微微皱了皱眉,但瞧着眼前不省人事的人儿,只得叹了口气,心猿意马地把他捞过,靠在背上。赢获自己纤长的手搭在冰清玉洁的太子殿下颈间,环住他的脖子,嘴里还不住嚷嚷道:“我......千杯不醉!”夜风薄凉,吹起二人的衣袂,挡住一轮月光,任他二人踽踽独行。

赢获打了个哆嗦,不敢想下去。如若自己真的这么无赖,那今日岂不是他的死期?就算苏汜人美心善,放他一马,他就此逍遥法外,倘是秦冥知晓去,那他结局便是死路一条,倒是多了好几种死法,不尽相同的那种。

但他转念一想,昨日那秦冥不也是醉了个不成人形么?他有什么资格指控自己?若不是他人主动提起这禁脔,谁又敢说?何况他们二人巴不得逃的越远越好,苏汜不与他们说,江楚顶多提出来打趣两句鞭尸几次,也就了得。大不了,赢获心里想,大不了横戈立马,拼上一把,什么刀山火海荒漠泥淖他没见过,还怕区区醉酒一次?

赢获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对于自己的思考成果很满意,便“嚯”地一下起身,穿了外衣,套了靴子,欢心地束了束发,对着镜子似花孔雀一般整理衣冠,吹了吹门外头的风,便将他的愁绪一股脑裹挟而去似的。

昨日里赢获刚闹过一场,故今日里不敢出去了,心生害怕。颜面那是一生的事,何况醉酒后不知好歹地朝太子殿下身边凑,即使苏汜不说出去,赢获自己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近日来倒是只顾着寻欢作乐,朝歌夜弦了,朝廷上的正事倒是没处理多少,赢获伸了个懒腰,现出他腰背上优美的线条。于是他今日不打算出门,堪堪坐在屋子里一天才好呢,舞文弄墨一阵子,省得与人费些口舌。

何况——赢获凝了凝眸子,俯身坐下,何况昨日里他与父亲许下的诺言,还做着数呢。

这一天闲来无事,确实是难得的佳机。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日要阅完的案卷,想着还要去广渊阁一趟,心下更是沉。

于是赢获叹了口浊气,吹起了他额角的碎发,拈着的毛笔微蘸了蘸墨,有力的腕便笔走龙蛇。

难得静下心来的赢获给人一种严肃的压迫感。若他不谈笑时,那双含情的眸子里,便全然是玄冰了,他身姿挺拔,个高腿长,宽肩窄腰,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刚劲之气,有些咄咄逼人。可他谈笑风生时,身便不会如此挺拔,刻意放松似的,活脱一个桀骜公子哥儿,令人轻易便松了防备。若是他先前是烈火,如今便是无痕的湖面,这便是生与死的命悬一线上与金堂玉马的不同,血腥是能令一个人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醒了?”门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了赢获的思绪。赢获手里行云流水的笔蓦然一顿,头朝着苏汜的方向望去,见了他,先前那种冰冷的气氛一扫而空,玄冰全然被火的炽烈包裹。他谄媚似的一笑:“醒了。”

苏汜眼瞥过桌案上的书卷,没有多言,轻轻一笑,摆出一副似乎昨晚的事不会再提起的样子,仿佛昨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背眼前这人回来的并不是他,只说:“近来宫中的事杂七杂八颇多,你也是公务私事缠身,不好开脱,耽误了许多。”苏汜顿了顿,似乎是下了莫大决心一般,神态却依旧平和:“昨夜睡得如何?”

赢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道:“好久没睡得如此安稳了。”

苏汜垂眸,也没多说:“那便好,下次你们三人,别喝得酩酊了。”

赢获抬头瞧他,摆摆手笑道:“哪能哪能,吃一堑长一智啊,我自己一个人喝就好,肯定不喝得东倒西歪,烂醉如泥......诶苏汜你怎么打我?”

苏汜一把敲过他的肩,不解气似的,眯了眯眸子,对他轻声道:“赢获,你个混账,你可知我昨夜是如何把你拖回来的?”说罢,还无意地瞧了瞧那人。

赢获立马不笑了,索性缄口结舌,盯着他那一身白衣瞧着,心里默默比量着。二人身高差了半头,若说苏汜将他好歹拖回来,那定是生生如拖畜生一般拖回来,就算如此,也委实不容易。于是他可怜巴巴地压了嗓子,对他说:“”殿下,这事你知我知,旁人不知,可千万拜托你这一张金玉口,别说出去。他顿了顿,道:“尤其是那个秦冥。”

苏汜点头,眸子转了转,最终落在一案的书卷上,说:“既然你无事,那我先走了,你好生忙会。”

赢获大摇大摆落座,似乎松了口气,道:“好。”于是他便目送苏汜出门,继续看他的书卷去了。

瞧了一会,赢获却看出了些端倪。他眉头一皱,龙飞凤舞地在上头写了些什么。“纯阳十七年,鄂泰勒大败我军。”他喃喃道,“绥却随后收拾残局。”

“不对,有诈。”他眸光微动,“旁人以为是消息飞传至绥,两个月的光景,确实也足够了。父亲当时在槊北,那时我记得,他是在鄂泰勒一把火烧了后方赶去中原的,他还故意扩大了军力,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从这一份落款看来,有心人便知道有人通敌。赢获不止一次怀疑是宋英良,可毕竟口无凭证,就算猜测也要有个准头。

“纯阳十七年,发生了什么......”赢获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他闭了闭双眼,陷入一片黑暗中,似乎想从模糊的记忆中攫取些什么。“那时候鄂泰勒的马蹄踏境,先些时候,鄂泰勒已放了一批兵在槊北,一是试探我兵力,二是调虎离山。果不其然,半月后,鄂泰勒闪击万西,大败我军,于是便长驱直入,得亏父亲发现的早,也无心鏖战,快马加鞭就来了中原,虽我军经此一败,却未损根本。”他指了指大邺地图上的惠州道:“这时候绥军趁虚而入,偷渡倒惠州来入境,正巧是渔翁得利,将鄂泰勒杀了个片甲不留,无奈又与父亲战上了。这一战,不料父亲槊血满袖,却是赢了。奈何绥心中不甘,十五年后卷土重来,父亲血溅沙场。”

赢获将陈年往事缓缓说来,脑子中的种种事情便似滚落的玉珠穿了一条线似的,渐渐被他理清楚,但一瞬间,他却皱了皱眉:“不对。”他心中一瞬闪过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事非通敌那么简单。

“绥已被父亲击退两次,父亲如今身死,旁人应该都是知道的,何况如今还知道他们有眼线在大邺内,怎么想都是他们占了上风。先前没想过,为何他们不大张旗鼓来追击,而是等个几年。”赢获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嘶”了一下,道:“休养生息?确实,绥不比大邺国力强盛,强弩之末却不至于,论这两战,大邺比绥损失大,他们理应......”

他心中的那想法宛如一缕光,被他无限放大,直至纤毫毕见。他在想战场上,是何许人面对前途渺茫而不破釜沉舟一回,这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想到:军心不济。

因为军心不济,恰如一盘散沙,主将才要求撤兵。这天地就好比棋局与战场,厮杀一会,拼的就是那一个信仰。

——绥内部出现了矛盾。

如若真的如此,那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赢获润了润唇,冷笑道:“宋英良到底隐瞒了多少。如果他真与绥扯上了关系,不,假若不是他,覆巢之下无完卵,谁会铤而走险通敌去。”他随即想到了四贵,也不全然否定,“毕竟这宫里头出乎意料的事多了去了,谁曾想......”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终于不自言自语了。他心里觉得这桩桩事背后一定还有或大或小的纰漏,还是要彻查为好,将那些漏洞一一填上。他心里忽然有一个想法,他想抓紧时间彻查此事,待昭然时,他便要申请开战——十几年的瓜葛纠缠再辗转,如今斯人已去,这一战,是迟早的了。

于是赢获不再误了时间,一手拂袖,一手提笔,蘸了墨在写些什么,裁云剪水一如他方才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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