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
墨色的夜幕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幽蓝。雾气从地面缓缓升腾,如轻纱般在树木间缭绕,给四周蒙上了一层神秘且朦胧的薄纱。
嬴获已然醒了。他的身姿笔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站在被牢牢绑在树上的黑衣人面前。那人显然已经醒了,正在挣扎,却面露惊恐之色。
依稀的昏光,透过枝叶那愈发稀疏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冷峻的轮廓。一双桃花眼,明明看起来在笑,却不合时宜地布满了锐利,令人不寒而栗。
他忽然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地猛地扯出对方嘴里塞着的破布,那破布划过黑衣人干裂的嘴唇,发出“唰”的一道刺耳声响,在这片寂静的林间突兀地回荡。
“谁派你们来的?”嬴获眯了眯眼。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是平和,但却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得嘴角撕裂,鲜血再次渗出。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那唾沫在潮湿的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暗红。
“做梦!”他扯着沙哑的嗓子恶狠狠地吼道,“你别想从老子这儿得到一个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在绳索的束缚下徒劳地扭动着身躯,试图用这最后的挣扎彰显自己的强硬。
面对黑衣人的死硬,嬴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冷笑。这笑容在凌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冰冷刺骨。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腰间,稳稳握住那柄匕首的刀柄。动作不紧不慢,却好似每一个瞬间都在积蓄着让人胆寒的压迫感。随后,他将匕首抽出刀鞘,刀刃在黎明前那微弱的光亮下轻轻晃动,恰似一条即将出击的毒蛇,闪烁着森冷逼人的寒芒。
“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的语调波澜不惊,平静得如同这凌晨不起一丝涟漪的深潭,却又好似裹挟着千年寒冰的凛冽,直钻人心。
话音刚落,嬴获微微侧身,手中匕首灵巧地一转,刃尖朝着黑衣人的衣袖精准划去。那锋利的刀刃好似灵动的游丝,顺着黑衣人的衣袖缓缓下滑,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紧接着,刀刃贴着黑衣人的皮肤,瞬间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刹那间,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渗出,在这清冷的凌晨,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黑衣人身体猛地一颤,牙关下意识地紧咬,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扭曲,但很快又强装镇定,“就这点手段,”他喘着粗气,嘴硬道,“想让我开口,没门!”
嬴获的眼神瞬间一凛,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他没有说话,沉默着收起匕首,微微俯身,赫然从腰间抽出了还在鞘中的剑。
死亡的威胁不算什么,毕竟只有一瞬间。那么,被持续的痛侵蚀着,还不足以崩溃吗?
他握住剑柄,扬起手臂,猛地朝着黑衣人身上抽打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剑鞘的侧锋与黑衣人身体猛烈碰撞,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凌晨林间,格外清晰刺耳。
黑衣人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蜷缩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洇湿了鬓角的乱发,但他依旧死死咬住嘴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肯发出更多示弱的声响。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嬴获一边抽打,一边冷冷说道,声音在抽打声的间隙中清晰地传出,在四周弥漫的雾气里回荡,“你若不说,这苦头有你受的。”
他的手臂有力,每一下抽打都带着十足的劲道。剑加上剑鞘的重量虽并不很沉,但奈何嬴获的手劲大的吓人。
剑鞘抽打在黑衣人身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啪啪”声,打破了凌晨的静谧,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几只早起鸟儿。
半晌后黑衣人原本还算完整的衣衫此刻已变得千疮百孔,身上布满了一道道红肿的伤痕,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渗出,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流淌,洇湿了脚下的土地。
他气息微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无力地垂挂在绳索上,眼神中虽仍透着一丝倔强,但更多的是恐惧与挣扎。
嬴获停下动作,缓缓蹲下身子,与黑衣人平视。他盯着黑衣人的眼睛,目光如同一把把钢针,试图穿透对方最后的心理防线。“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黑衣人的心上,“招,还是不招?”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对背叛的纠结。但最终,他还是心一横,别过头去,选择了继续沉默。
嬴获见状,缓缓站起身,再次拿起匕首,刀刃在黎明即将破晓的微光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的眼神中杀意渐浓,毫不犹豫地准备开启下一轮逼问 。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唯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为这死寂的深处徒增几分阴森。
嬴获缓缓站起身,动作间没有丝毫拖沓,衣袂随风微动。手中匕首在朦胧月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如寒星坠落,透着致命的危险。
他的眸色恰似寒夜中结满冰霜的湖面,毫无波澜,却冷得让人胆寒。嬴获重新将匕首稳稳抵在黑衣人那微微颤抖的脖颈处,匕首与肌肤相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此刻,只要他稍一用力,便能轻松划破对方的动脉,滚烫的鲜血瞬间就会喷涌而出,染红这片冰冷的土地。
“这是你自找的。”他低低笑了一声,在这样空旷的天地间却显得诡异,仿若从黑暗深渊的最底层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的身体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声音也打着颤,带着濒死的恐惧,声嘶力竭地喊道:“别杀我!我说,我说!”
嬴获闻言,手上动作瞬间顿住,笑得更加灿烂了。他拍了拍手,而后歪头看向地上满目疮痍的那人,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黑衣人急促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扎。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仿佛被甚么紧紧扼住了咽喉,而后缓缓开口,话语中满是惊惶:“是宋英良……是宋英良!我们是他私募的兵,他要求我们分成不同的队伍,做不同的事……!”
嬴获听闻,便意识到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行刺皇帝、扰乱衢州、和此次遇见的黑衣人是同一批,都是宋英良私募的军队。
如此看来,这些人大多都是炮灰,从与他们的数次交手中便可以看出,他们并不如何精锐,只是胜在无穷无尽。
而宋英良想做到这一点自然也是简单。乱世之中,灾难频发,若只是牺牲一个人而换取全家衣食无忧,谁又不愿意呢?
片刻后,他顿时想到第一眼看见黑衣人中带头的那个人时的熟悉感,他立马问道,“那你们带头的那个人,叫什么?”
黑衣人神色瞬间变得极为犹豫,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见此,嬴获面色一冷,眼神中杀意更浓。手中匕首微微用力,锋利的刃口瞬间划破了黑衣人的皮肤,一丝鲜血顺着匕首狭长的刃身缓缓流下,显得格外刺目。
黑衣人见状,惊恐地瞪大双眼,急忙喊道:“别,别动手!那人叫刘烈,这次带队才到我们这,我之前从没见过……我知道的真就这么多了,求您饶我一命!”
刘烈?他之前从未听过。
嬴获皱了皱眉,冷冷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笑容中没有丝毫温度。
他从不会有没来由的熟悉感。虽然那人面容有所遮挡,但依稀可见,语气和身形却是没法作假的。
“那你告诉我,他是从哪来的?他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嬴获由冷笑转为和煦的笑,却看起来更令人不寒而栗了。
那人依旧浑身颤抖着,结结巴巴,“他……我听人说他从衢州调来!他做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记得记得他总把‘等我到发大财了还用和你们在一块’放在嘴边,好像、好像是个赌鬼……?”
衢州?赌鬼?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衢州发水一事,那次自秦冥江楚回来后,谈论最多的名字便是一个叫“赵虎”的黑衣人。后来苏汜告知他,那个赵虎实际上是“沈无才”,沈无为的哥哥。
他竟然没死?
嬴获皱眉,那此次宋英良派他来也无可厚非了。
以及……赌鬼?与宋英良扯上关系的,还好赌的,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云家的那个赌坊。
如果这个刘烈是沈无为的话,他又没见过赵虎,为何会觉得熟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云家的赌坊里见过他。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想到,那个在云家赌坊里因对手耍赖差点输个精光,似乎有点不聪明的人。虽此次他遮住了面庞,但身材较矮,有些胖,以及脑子不太聪明,这些倒是与记忆中的那人符合。
嬴获眯了眯眼,却显得十分平常,点头道,“知道了。”
他心中自有盘算。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机灵,单凭他只一言,压根起不了什么作用。若是加以威胁的话,说不定还能为他所用,毕竟来投靠宋英良的,哪个不是走投无路之人呢?
那人畏惧地看着嬴获,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周遭死寂一片,唯有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更添几分惊悚。他眼睁睁看着嬴获身形一动,缓缓俯身蹲下,恐惧瞬间将他吞没,他条件反射般紧紧闭上双眼,身体蜷缩成一团,嘴唇颤抖,牙齿也开始咯咯碰撞。
他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往昔种种,满心以为,下一秒,利刃便会无情贯穿胸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滑过脸颊,他静静等待着。
谁知,一秒,两秒……五秒过去了,嬴获都没再动。他悄悄掀开眼皮,想看清状况,谁知竟看见了嬴获在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说话了:
“看你老实本分,先留你一命吧。”说罢,摇了摇头叹气着,好像十分可惜似的。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猛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眼已经被堵住了,俨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嗯,”嬴获稍一点头,而后用未出鞘的剑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语气带笑,“但是你得为我办事,条件比宋英良更丰厚,懂吗?”
黑衣人连忙点头。
如此情形之下,保住小命最要紧,其余的,权当是附加条件了。
“我可以保你全家一生荣华富贵,但是,间谍这个事,你能办好吧?”嬴获歪头对他说道。
黑衣人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
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听面前这人所言。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猛地一咬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说道:“大人,我愿为您效力!”
话刚出口,他又神色慌张,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接着道:“可我该如何潜伏回去?他们生性多疑,定会对我百般试探。稍有不慎,我和我的家人就都性命不保啊。”
嬴获听闻,目光微微一敛,开口道,“你回去就说,我被你同伴引开,未趁乱逃脱不得不将你放下。你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因害怕回去受到责罚,这才不得不回来复命。他们若问起我的行踪,你便说我似是往城西方向逃窜而去。”
黑衣人听后,面色依旧凝重,他嘴唇微微颤抖,小声问道:“大人,这……能行吗?他们各个狡猾如狐,稍有破绽,便是万劫不复。”说罢,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嬴获不是不明白。可是就算那人暴露被发现,他又能有什么损失呢?他毕竟不知道自己什么事情,但他的命却确确实实把握在自己手上,何况看那人呆头呆脑,谅他也做不出什么。
嬴获见状,重重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似安慰又似威慑,沉声道:“放心,我自有安排。我既然敢让你这么做,就有十足的把握应对。在下月十五月圆之夜,在昨日那个客栈处,自会有人接应你,而往后的接应地点,会在当月告知于你。”
说实话,他也猜了个大概。那客栈老板武功高强,显然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行侠仗义的孤胆之辈,而是明了现今局势,在他必经之路接应他的人。而有这样的人,苏汜不可能不告诉他,那么只能是许重欢动用私权,为他联系的人,只是苦了那个客栈老板罢了。
黑衣人仰起头,心中的不安稍稍缓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单膝跪地,右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郑重说道:“大人放心,只要能保我家人平安,我这条命就是您的!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刚刚的胆怯,他比谁都想要活命,当生命并无危险的情况下,他只能拼尽全力表态。仿佛在这一刻,将自己的命运与嬴获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
“很好。”嬴获笑着点头,算是肯定了他,而后起身道,“我需回槊北,这个你知道吧?但不代表你脱离了我的掌控,我的人,随时可以要你性命。收钱办事,这个道理你也总知道吧?”
那黑衣人又狠狠地点头,带着恭敬与畏惧。
嬴获微微转身,准备离去。刚迈出几步,他突然停下,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黑衣人的身上,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愣了一下,连忙答道:“回大人,小的叫陈满仓。”
嬴获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将剑别在腰间,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身影在蒙蒙的光下渐行渐远,很快便融入了那无边的树木之中,只留下黑衣人陈满仓,还在原地,望着嬴获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敢动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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