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却是摇了摇头,道,“殿下,其实这些年间我已经试过了,”说着,他转念又一想,如今形式大抵不同,云家看似掌握一切,实则又何尝不是为形势所迫?或许他们真的有可能成功,思及此,他苦笑一声,“云家把柄岂又是那样好抓住的?联络那些小商户尚且可以,要想找到账户上的纰漏,又谈何容易呢?除非……除非从云家本身入手。”
苏汜等人还没傻到觉得查出账本有所纰漏就能够扳倒云家,这只是一个的的确确可以对门阀发动讨伐的正当理由之一。苏汜顿了顿,道,“你是说,劫持云家商船,问个明白?”
李铭点头,道,“许兄曾与我通信,只说这之间应有我们的人,不知殿下可知道那人姓名?”
苏汜“嗯”了一声。
李铭继续道,“这项行动变动颇大。且许兄再次告知我最近山雨欲来,殿下你有强破门阀令槊北回归的想法。如今局势混乱,云家上上下下都需要云京飞打理,他必然会亲自出手,你需得小心。最好等到蓟都那边有消息再行动。”
不知何时,李铭对苏汜的称呼已然从“殿下”转为了“你”。
苏汜点头,“我明白了。农商一向是最重要的,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向那些门阀士族开战,联系好洛州衢州这边,一并爆发才好。至于农业,打击土地吞并和流转……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困难,蓟都那边要改革,也是要解决如此问题。”
李铭笑了笑,像是洗去了自身的疲惫,“我自然会传递消息的。待到事成之后,洛州便可率先表态,对抗门阀,到时候造势,还需殿下费心。”
苏汜朝他颔首,算是肯定,却是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李兄慷慨为国,我等自然不可辜负,洛州行事困难,还得多依仗李兄您。”
这次李铭没再阻止,苏汜说的的确如此。乱世之中,既然要合作,对方亦没有拿自己的身份来压自己,便是诚心的了,这时候如果还在客套,那就显得格外生疏了。
看出苏汜有所暗指,李铭笑笑,“殿下有何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如今事态复杂多变,后续若情况危急,为保障行动顺利推进,或许……要借助州兵之力。”苏汜语气虽是请求,却又令人无法抗拒,他身上好像天生是有种领导者的魅力,一身破烂的布衣,却有着超凡之姿,“届时,还望您能灵活调配,确保州兵随时待命。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轻易动用,以免过早惊动那些门阀士族。”
李铭听闻,暗自思忖,苏汜年纪轻轻,却能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保持冷静。热泪盈眶的始终是自己,对方既未过于失态,又恰到好处地给予自己以肯定,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着实令人折服。
“殿下放心,”李铭挺直腰杆,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若真到了关键时刻,州兵必定听候调遣。我定会提前部署妥当,确保他们能迅速响应,为殿下的行动全力以赴。既然你们要突袭云家商船,今天是一月三,那这个月第八日,也就是五日后便是云家商船装货准备运输的日子,届时便可以行动。”
洛江是水上运输要塞,多年来李铭与其的关系虽然是不温不火,却对其了如指掌。毕竟他乃朝廷下派,说什么也与四贵不是一路人。他虽是刺史,但可调度州兵,便可见一斑他在朝廷的地位了,而他便是制衡在门阀士族与皇族最好的棋子。这些年他手中有部分兵权,任是四贵,也不敢轻易动洛州,而他又与对方维持着表面的平衡,如今这枚棋子终于松动了。
虽他身为刺史,却兼任节度使部分职责。行政大权大部分在他手中,又兼任着对于地方官员的监察,但朝廷又为阻止他权利过大,因此针对每州刺史设立监察官。无论是地方和中央,监察都格外严格,也就导致了冗官。
各州之中,也只有洛州与靠近粮道鄢门两州有如此权力。不过当然也是大邺的关键要塞,因此税收赋役权力都是收归于朝廷,和槊北、万西、猷东三地的地方兵权又有不同,三者屯田戍边,兵民一体,由中央设北监司监察、传递指令调度,却有一定自主性。多年来,执行府兵制度。
与洛州不同,槊北、万西、猷东三地又恰恰掌握了军权,税收权力,行政权交于中央北监司一并行使。
洛州与其他两州的军队则是募兵制度,由于土地兼并严重,农民们为躲避人头税因此流民四起,募兵制便一定程度消除了一定的社会隐患。
苏汜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和煦的笑始终挂在脸上,“好,我会和蓟都联系的,行动之时,便向你传递消息。恰巧此时此刻,我的人暂未闯出宫去回到槊北,行动在三日后,蓟都内乱未消,他们无暇管辖我们。”
苏汜说与蓟都联系,自然是许重欢那边的人。虽说是此行前来是形势所迫,准备不足,但毕竟情形是有所了解的,云家对于商业贸易的垄断大家有目共睹,因此大体计划其实早已操办好,变数也只是针对于洛江地势的布局而言。五日,其实足够了。
大体计划已然谈好,接下来只剩下具体执行了。
苏汜与李铭谈论政事,江楚与迟盏临就在一旁默默站着,也不好插嘴。见此时二人已然结束谈论,江楚便松了口气,总算是顺利。
李铭道,“五日后正午,码头,云家的商船皆是标有云纹,具体的,许兄已然告知你们了?”
苏汜道,“正是,需要李兄你操劳的,也只有州兵的调度了,到时候一声鸣镝便是信号。”
李铭目光瞥向地图,指了指地图,“码头周围有一片树木遮蔽,到时候我们的人便在这里待命。”
“不可,”江楚突然打断,” “对方必然会警惕,倒不妨命州兵到靠洛江下半段些去,到时候渡河偷袭。”
苏汜也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听到身后的江楚此言,又是回头,“弈秋此言不错。我带来的那四辆车,一半由我们推着,一半便交由你们保管。”
李铭也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只是对方与宋英良亲近,相信亦有私募的黑衣人护在商船周围,少不了一番恶战。不过此次突袭骤然,对方亦没有准备,事成之后,我便待在洛州,看他们下一步动作。”
李铭消息四通八达,自然知道宋英良私募军队的消息。不过对方仍没摆到明面上,也不能奈他如何。
“下一步行动且再说,大体按照殿下您说的做便好,”李铭微微气喘,手又有些抖动,显然从刚刚议事中的状态中将将脱离,“五日后正午……一切计划好了,有什么事这五日内再说。”
苏汜点头。
暮色像一层薄纱,悄然笼罩了整个世界,屋内,一盏孤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茶凉了,李铭想抿一口,当他将茶杯凑近嘴边时,才发觉杯中只剩下浅浅的、一点点冰凉的残茶。他微微皱了皱眉,稍作停顿后,就此作了罢。
甚至此时,他心中犹热、犹动,但好在苏汜在这件事上做了极为周密的准备,这无疑给了李铭莫大的安慰。天已然黑了,他余光中已是温暖灯火与萧瑟的碰撞,他灰色的袍子一边冷,一边暖,一边明,一边暗。
几人的讨论声在书房内回荡,一场布局徐徐展开。苏汜坐在其中,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恍若天人之姿。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几人细化了计划,不知几时过后,才确定最终计划。
“殿下,不在此处留宿吗?” 李铭起了身,看向三人。
“不了,”苏汜摇摇头,“别忘了,我们此时的身份,可是商人。”说着,他指了指外边那四辆车。
李铭看向外边,顿时会意,意识到他们不宜久留之意,道,“改日,再请殿下喝别的茶?”
苏汜愣怔了一下,片刻后哑然失笑,点头,“好。”
苏汜等人告别了李铭,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刺史府。一行人陆陆续续,拖着几辆掩护的商车就出去了。
洛州城的夜晚,依旧繁华热闹城中,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一盏盏明灯高悬在街头巷尾,跳跃如火苗,将街道照得亮堂堂。酒楼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夜市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人们的感官。
然而,这繁华的表象又能维持几时呢?
李铭忽然笑了。笑中有释然,有坚决,却没有悔意。
不破不立。当无法再蒙蔽自己的时候,他需要为内心的大义而战了,哪怕是付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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