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初晴,细雪纷纷落庭院。
诺大的院落里,一团团雪被堆成一个雪人,身着枣红毛绒袄裙的小女孩还不忘在已经成型的雪人身上再拍拍雪。
眼睛......
“我的雪人还没有眼睛。”
“雪清。”一道模糊的倩影缓缓走近,湘色的衣袖从眼前划过,容颜俏丽的女人对着小女孩摊开手心,细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珠子。”
女人温柔笑道:“拿它做雪人的眼睛好不好?”
“好~”小女孩糯糯道。
女人女孩一人拿着一颗珠子往雪人脸上按去,忽然,女人发现这雪人头上怎么还有两个小堆堆。便问道:“这是什么?”
“耳朵,小猫咪的耳朵。”
“你堆的这是猫啊。”女人离近了一些看,还......真没看出来。
女人眼珠一转,玩心大起,笑意盈盈拔下两个“猫耳朵”按在小女孩头上,“我们来玩小猫咪怎么样?”
“不要!”小雪清很是抗拒,左躲右躲,可就是没办法躲开。
她急坏了,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可女人像是存心逗她似的,怎么也不肯松手,小女孩躲往哪里,那对耳朵就跟往哪里。
女子见她这副模样,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知谁更像个小孩子。
小女孩气急了,“哼哧”一口就往女子手上咬去。
“哎呦。”女子手里那对雪耳朵应声掉落,摸了摸被咬疼的手背,俯下身捏住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好呀,楚雪清,敢咬你娘了。”
女孩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远处,白雪朦胧中走来一着黑色大氅男人,男人身姿挺拔,容颜如画,发束玉冠,眉目含笑间难掩贵气风流。
“爹爹。”软糯可爱的小女孩猛地扑进男子怀里,乖软的蹭蹭,小可怜般的告状:“娘亲又欺负我。”
男子亲昵的刮了刮女孩通红的小鼻子,笑道:“你不是也咬娘亲了?扯平怎么样?”
“好呀,你还学会告状了是吧?”女人低头敲了敲女孩额头,嗔道。
“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如此玩闹。”男子笑道,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女人眉眼弯弯,笑着回道:“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玩吗?”
小女孩嘴扁得更厉害了。
男子:......
“少主,夫人。”灰衣少年一路小跑至两人身旁,垂首恭礼道:“教主正在找二位呢。”
男子和妻子点了点头,转头抱着小女孩道:“清儿,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好~”
几人穿过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厚厚的白雪覆在青松翠柏之上,假山怪石,冬日青翠相映成景。
走进院落,雪清就迫不及待从父亲怀里跳下来,一路小跑进厅中,边跑边喊:“爷爷。”
暖阁青烟,屋中正放着一尊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吐着云纹香烟。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置与金色牡丹屏风前,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墨色笔筒中插着各式毫笔。案旁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插着满满的艳色牡丹,冬日牡丹,非寻常人家可得。
案前一中年男人立于其中,手持狼毫,挥斥方遒。虽已到知天命之年,须发已显斑白,但精神矍铄,气派威严,毫无这个年纪的衰败之意。
见孙女一路跑来,男人放下狼毫,弯腰抱起女孩。
夫妻俩走近,拜了拜道:“父亲。”
楚怀信颌首,示意夫妇二人坐下:“子修,你们此去凉州可有收获?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吗?”
楚修道:“目前虽无消息,但我已将红袖阁安插了进去,若有任何消息,定第一时间传来。”
听此言,楚怀信阴沉的脸方才缓了下来,逗着雪清道:“又是新的一年了,楚黎老儿传位那个儿子是个短命的,黄毛小儿继位,整日与宦官厮混,想必也是个不成器的。我们的机会终将是要来了,孤独,南疆那边......”
独孤梦忙道:“父亲,我自会尽力。”
楚怀信点点头:“无妨,也要注意身子。”说罢,又转头望向楚修道:“漠北那边,年后我与你一起去,此番大事,不可马虎。”
“是。”
听于此,独孤梦脸色微微一沉,眼里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感受到妻子的反应,楚修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安抚。
“爹爹,娘亲你们又要走了吗?”小雪清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过年才回来几天,他们又要离开了。
听到女儿抱怨,夫妇俩还未来得及的发言,就被楚怀信打住。他微一抬头示意,身旁候着的灰衣少年立刻捧着一小兔子过来。
楚怀信接过兔子递给女孩,女孩看见小兔子眼睛都亮了。“喜欢吗?”
“喜欢。”
楚怀信便顺势哄道:“你爹你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是为了去给你找更多的小兔子,不要缠着爹娘了,好吗?”
女孩很懂事,软软道:“好。”
小兔子......
大脑昏昏沉沉,黑暗白光交映从眼前闪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小女孩长大了些,抱着小兔子蹦蹦跳跳走过小路来到一间屋子。
大门合拢,但她仍听到里面女人压低难捱的泣声。
“楚修,三十万条人命啊,割草一样没了。这就是你父亲的大业,让鞑子的屠刀割掉满城人的头颅吗,是,皇帝是废了,可北戎的铁蹄也到了上京城下。你父亲的梦做得真好啊,杀了皇帝,上京城破,再扶他重回帝位。可笑啊,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你们能夺回了大位,可北边城破,鞑子能像百年前一样直驱南下,怎么?你们的为君之道就是丧权辱国,偏安一隅当半边皇帝?”
“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皆是我父亲设的局,你我皆是棋子。”
“够了!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大业,手上沾了多少血债!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为你们所用了!”
“阿梦,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存有私心,可那么多年,我对你早已是真心。我并不想骗你,我身上虽有复位的使命,但并无叛国通敌之心。”
“呵。”孤独梦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
见她不信,楚修低叹一声,沉声道:“我们带着雪清离开吧。”
“什么?”孤独梦明显被楚修的话语惊到,放弃眼前的大业,要与她归隐?
“我出生已是金陵城破二十年后了,身上的什么复位使命皆是父亲加于之身的。我无法阻止父亲,可亦不想看见一个风雨飘摇,流血千里,动荡不安的大周。我会将你与雪清送往海外,避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那你呢?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你与雪清是我一切,我怎会舍下你们。可如今父亲的野心已无法抑制,我需得留下,斩断这即将蔓延的业火。你和雪清先走,给我一点时间,不出两年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起风了,雪清朦胧睁开双眼,她翻身爬起来,掀开马车帘子望着娘亲沉重的脸庞和紧抿的双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要急匆匆带她离开,昨天在客栈看见爷爷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打起来。
她不要爷爷和爹爹了吗?
“娘。”
“雪清。”孤独梦转过头来安抚女儿道:“你再睡一会,一会我们就到码头了。”
“爹爹呢?”
孤独梦沉吟一下:“爹爹暂时有事,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们......驭!”
山道黑影点点,十数黑衣人拦下马车。雪清识得他们,是爷爷的人,她抓着帘子小声道:“裴叔叔,阿辞哥哥......”
裴青云上前拘礼道:“夫人,还请你与小姐随我回去。”
孤独梦握紧长刀,横眉啐道:“休想!”
血,漫天的血。
夕阳落下去时,却没带走漫天的血色。
雪清被人抓住,挣脱不得,只能看着受了伤的娘亲干着急。
忽的,背后一声惨叫。
抓着雪清的胳膊一松,鲜血渐上她的衣裳,顿时染得一片嫣红。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一对母女,你们可要脸啊。”
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在漫天的血气中,青衣少年,一柄寒光长剑滴下一串血珠,他突然低下头对她浅浅一笑。雪清恍惚间闻道一股淡淡青竹的凛冽暗香,不过一瞬,少年便一手抱起她向后一跃,避开几人攻击退到安全地带。
裴青云道:“年轻人,少管闲事。”
少年勾唇一笑,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孩:“这闲事,我还管定了。”
血,又是好多血。
雪清再一次清醒时,已到了码头。苍穹幽暗,周围的一切事物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娘亲抱着她,颤抖的呼吸声掠过她的脖颈,从未感受过得惊恐让雪清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上她的脑袋,雪清抬头望去,星月黯淡光辉下,青衣少年已染成了一片红色,他受伤了。
远处一艘船已经泊在港口,独孤梦眉心一蹙,将女儿放下,便匆匆上前交谈。
少年抱着剑,忽感手背一阵润湿,低头一看,女孩抱着他,如珠般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在他手上。
“大哥哥,你疼吗?”
泪水洗过得瞳孔清澈透明,将他的身影都倒映其中。少年俯下身,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雪清摸了摸身上,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玉佩。那是出生时就戴在身上的,爹娘都说,可以保她平安,现在她想把这个平安给眼前的这个大哥哥。
“大哥哥,这个给你。爹爹说,有这个玉佩,以后都会平安无事的。”女孩说得极其认真,一双明亮的眸子澄净得如同山涧清澈的泉,少年一愣,他做这些从未想要讨个什么好处,可是......
他唇角含笑,摸了摸她的脸,收下了那块玉佩:“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以后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独孤梦确认了来人,抬头看了眼天像,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她快步走来,抱起雪清,对着少年深深一躬道:“多谢恩公,若无少侠相救,我们母女俩定难逃得出来。此番恩情本应记下恩公姓名,来日结草衔环,恩恩相报。只不过,我们此番出海,恐无再回中土之可能。妾身这里有些金子,还望恩公收下,以感少侠恩德。”
少年握紧了手上的玉佩,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得到报酬了。”
孤独梦看着少年手里的玉佩,又看向女儿,方才明白过来。
屈膝一鞠礼,不再多言,抱着女儿匆匆离去。
天色初晴,高远深邃的苍穹,被映照得碧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荡,光洁如镜的海面清晰地倒映出蓝天,微风吹过,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独孤梦站在甲板上,搂着怀里的女儿,柔声问道:“雪清,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等爹爹回来,重新生活好吗?”
女孩还似从前那般懂事,点点头笑道:“好。”
可惜,直到她闭眼,又直到她出海的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易雪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她看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点点黯淡的月光透进窗户,落在身边的长刀上。
撑了撑头,还是很晕,这梦太长了些。
起身,伸展了下四肢,推了推门,没锁。
穿过幽暗的长廊,凄冷月光之下,一白发老人负手立在庭院中,锐利的眸子微侧望向她这边,淡淡道:“醒了?”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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