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离开了赵璠,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去找张春容和刘巧月二人,干脆直接往先前的凉亭走,打算同娘亲报了平安,再在附近等她们回来。
殊不知,是张刘二人快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正等她回来呢。
离凉亭还有些距离,她就瞧见了一熟悉身影。
“霜儿!”张春容最先看见江漓,一时间,贵小姐的稳重矜持都被抛在了脑后,提着裙裾就朝她跑来。
离近了些,江漓才看见张春容两颊上的水渍和那满脸的焦急。
“你们方才去哪了?”
若说她刚知道二人抛下她离开的时候的确是有些生气,可过去了这么久,她也有惊无险地找到了回来的路,此刻什么怨气也说不上了,反倒是好奇起两人为何离开。
更何况,若不是她们抛下她,她也不会遇见赵璠。
“都是我的错,你没出事就好。”张春容拉着她的手,一双水眸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最终确定她没有什么异样,松了口气。
她能出什么事?江漓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到底怎么了姐姐。”
话说,张春容和刘巧月见刘巧荷同一男子纠缠,追随而去。可跑出去了一段路,把刘彩荷跟丢了,还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可张春容到底年纪大些,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眼下江漓的问题就是她认为一定不能说的。她便故作平静,淡然开口应付:“我和巧月看见巧荷姐姐,就像去追,结果没追上,再回到树下你也不见了,我们不知你往哪去了,便就只能先回来,让宫人去找你。”
江漓见她古怪,此刻却也顾不得太多,得赶紧回去寻杨氏。
在她身后,张春容又松了口气,一边走着,还不忘眼神示意刘巧月,生怕这小没心没肺的一张嘴就露馅。
春容的话也不算撒谎,她所言皆实,只不过隐藏了她们看见公主那一段。
当时她二人跟丢了刘巧荷,却意外撞见昭静公主与一男子相交谈,而昭静公主身边的宫女站在不远处为这二人望风,更令这场面多了分特别的意味。
巧月便问:“公主不愿看飞花令,就是为了来私会这公子?”吓得张春容做势就要捂她嘴。
见那边人似有察觉迹象,她赶紧带着刘巧月往回走,再后面么……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她便怀着少管闲事的心思决定先回到自己本来的任务上——照看小孩,一个此时被她牵着,另一个说不定现在还在树上挂着呢!
可二人原路返回,一路上并未遇见江漓。回到那棵榕树下,纸鸢还挂在树上,也早就没了江漓的身影。
这时,张春容开始慌神,江漓是第一次来这御花园,她心里清楚。要只是单纯迷路了还好,万一她也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那附近还有个不浅的湖……
她越想越害怕,实在不敢仔细琢磨,心上爬满自责,一着急更是直接落了泪。
张刘二人先江漓一步回到凉亭,就在江漓回来之时,亭中已经吩咐宫人散开找人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
江漓急忙安抚二人。
回到凉亭,只见三位夫人也是着急不已。
杨竹仪一双美眸满是担忧:“我的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漓知道自己又让母亲操心了。
刘巧月也意识到是自己任性做了错事,主动上来拉江漓的手:“霜儿姐姐,是我的错……”
江漓知道刘巧月年龄还小,心思单纯,同她在一块本来就该她们两个年龄大的多担待,也并未责怪她,反而是轻拍了拍她的背,做安抚状。
“没事啦,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御花园可真够大的,以后若还有机会,我定要把这处逛个遍。”
她今日进宫这一趟,发生了太多事情,抵得上她在家中的一月,教她在后怕之余又生出了几分不舍。
晚宴结束,众人拜别贵妃,各自回府。
回到江宅时,风轻云净,星月交辉。
她二哥江淇大步流星来接娘亲与妹妹入内。
他不知哪来的兴奋劲,这都到了安歇时分,竟还有没耗尽的力气,两手托在她腋下,一把把她举上自个肩头,惹得她连声惊呼,也惹得杨竹仪连声大骂,命他放下。
几人直接陪着江漓去了她的小院。
江漓的确累了一天,前两天才做好的新衣也弄上了脏污。杨竹仪并不清楚她做了些什么,还当她是摔了碰了,心疼女儿,叫她早些休息。
待杨竹仪回房,江漓拉住江淇,开口就问他:“你今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事。”活像个小大人。
江淇大笑不止,捏捏她的脸,回答。
他今日去了南郊武教场,骑射小测得了第一名,师傅送了他一把好弓,他才这般高兴。
他又转而问她,看见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又为何抱着他胳膊不让他回屋?
她便大致想了想,随便说了些。江淇一听,直呼“无趣”。
见她再说不出更多,他欲起身离开,可她还是不放。他就蹲在她面前兴奋地问她可是有什么只与他一人分享的小秘密。
小秘密没有,问题倒是有一个——她突然很想知道,哥哥认识长琢公子吗?他眼中这人是个什么模样,同她见到的一样吗?
可她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悻悻放手,把哥哥赶出房了。
现在,问题没有了,小秘密貌似有了一个……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赶紧沐浴更衣,上床歇息了。
今日,江漓院中的灯灭得十分早。
房中,守夜的丫鬟呼吸绵长均匀,早就见周公去了。
可内间的江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半分睡意。
她脑中像走马灯一般流转着今日精彩的见闻,想起雕栏玉砌的皇宫,想起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还想起了——
“轻折花枝藏袖里,暗香盈怀梦魂中。”
这句诗,无缘无故地。
但此刻,这诗……她好像能品出些味道了。
藏在袖里的花枝,藏在心中的情意。怀中花香盈袖,即使入了梦也也无法忘怀。那位姐姐的诗就像她人一样美,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令其这般魂牵梦萦。
她越品越觉得喜欢这句子,就好像吟进了她心里。越发觉得如果自己平时在学堂里能有这悟性,她哪至于那么害怕上学。
然后便想到了他。
她今天交的几个朋友——或许他还不算是她的朋友。
毕竟他是不太可能来递帖子找她玩的。
那位除了不太会好好说话,哪哪都好的公子。
赵璠,赵长琢。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
黎繁之前找梅儿闲聊时,大致提了嘴,她近来实在是容易累,所以早晨可能会起不来床,如果她起晚了,不用担心她,更不用特地来叫她。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如果师父问起来,也这样说。
梅儿应下了。
这一夜过后,她十分庆幸自己提前嘱咐了一番。
因为这一次她竟是一觉睡到了晌午。她下楼之时,三人午饭都已用过了。梅儿得了她的话,特意没去喊她,还给她留了吃食在厨房里温着,教她心里对梅儿的感激更甚一分。
她近来的梦越来越长、越来越细节了,她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照这样发展下来,她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某一天在梦中醒不来,直接饿死在床上。
不过这对她恢复记忆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昨夜做了一个很完整的梦,梦见了她儿时的事。
原来她小时候还进过宫,那皇宫的奢华气派叫她大开眼界,御花园也真是漂亮极了。不过最令她震惊的,还得是她家居然在京中,地位似乎不低的这一事实。
江漓,上京人氏,官家小姐,上有两位胞兄,这便是她的身份了。
之前她失了记忆,幼时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印象,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哪吒,生下来便会说话走路,生下来就不得不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可如今回忆起这不知多少年前的孩提光景,发现梦里的这个小姑娘和长大后的她真是完全不一样。
这个小姑娘单纯,有些不听话,会让爹娘操心,会有些大人没有的奇思妙想,就像是她在街头巷尾常常看见的邻家小儿一般鲜活可爱。这个小姑娘也并不像寻常小姐一样规矩,竟还会爬树。
而成了婚后的她是个稳重端庄的贵妇人,尽管年龄不大,却事事得体,温婉体贴,一言一行都十分谨慎,一点差错也不会出。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
而且她还见到了他,不过他那时还是个少年,身量比后来稍瘦弱些,估摸着十四五岁的光景。
原来他爱逗自己玩这事早就有迹可循,偏偏那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个小姑娘,又对他不甚熟悉,拿他这赖皮模样一点办法也没有。
黎繁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她从前听自己在梦中唤他“长琢”,便以为这就是他的名,却未想到这其实是他的字。
他姓赵名璠,乃宗室子弟。
这一切于她实属意料之外,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惊诧。许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梦都在反复暗示,她夫妻二人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不一般,所以有了准备。
也或许是因为她记忆上的“封印”越发松动。人面对自己习以为常的身份、朝夕相伴的人和物,又哪里会感到惊奇。
那一次进宫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还有些疏远冷淡,话里话外都是一种不信任的试探,江漓察觉不出,习惯了他深情体贴一面的黎繁却突然有些不适应。这种感觉似是不安心,又似害怕,就仿佛此刻失忆的人变成了他,而她站在他面前,不得不面对着他提防疏远的眼神,只能让自己硬生生承下这一份酸楚。
且黎繁却能察觉出,她第一次见他,便生了心思,只是那个年幼的她还识不清。
怪不得……
年少时见过太惊艳的人,自那以后,浮世三千都再入不得眼了。
怪不得她再次忆起他时会一改平日的冷情冷性,像失了智一般任由他在脑海中飘荡不去,将自己的喜悲全盘托出。
这一次的梦,黎繁最想知道的事全都看见了。
那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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